眼下的鬱鬱叢林， 已經變回了百年前破敗不堪的小鎮殘骸，賀欽拉著聞折柳， 兩人一路奔逃在斷壁頹垣之間，後是珍妮瘋狂的怒吼，以及軀乾碾過碎石沙礫、叢生灌木的急促聲響。

聞折柳大聲道：“這不對勁，除非我們有哪兒說錯了， 不然不可能達不到通關條件的！”

“還有一環缺失信息， ”賀欽沉聲道， “可連瑪麗安都沒有承認我們是對的。現在出現問題，要麼是發某種機制， 開啟了特殊結局；要麼就是一定要擊敗最終boss才算勝利。”

“可我們現在殺不了它！”聞折柳喊道，“我們只有幾個人， 除了柴刀和撬，連個像樣的攻擊道都沒有， 怎麼殺得了boss？”

賀欽的嗓音在珍妮的嚎聲裡顯得從容而鎮靜， 他說：“審時度勢，戒驕戒躁——仔細想想，它最怕的東西是什麼？”

聞折柳愣了一下， 而後驟然反應過來，回答說：“無眼怪！”

珍妮雖然是無眼怪的主人，可最恨的是它們， 最怕的也是它們， 這是的心魔， 也是將困在此地百年的錮枷鎖。

“答對了， 加一分。”賀欽聲音含笑，他調整通訊機的無線耳麥，問道：“找到它們沒有？”

那邊傳來回話，是周遙的聲音：“已經發現足跡了，它們躲在墓場邊緣，要把它們引到你那嗎？”

聞折柳吃驚：“你什麼時候……”

“走一步，看三步。”賀欽語氣輕快，“引到墓園，我們現在就過去！”

他帶著聞折柳，一個旋，隨即拐進另一條幽暗的小道，珍妮龐大的軀轉彎不及，蹭著地面撞翻一片殘破斷牆，它咆哮道：“別想跑！”

小道兩旁大樹林立，樹冠在頭頂織連綿的雲，但賀欽就好像能在黑暗中視一般，完避開腳下諸多樹樁、磚石等，飛快奔跑在不見月的翳中。

遠，聞折柳已經能聽見無眼怪那仿佛大笑一樣的吼聲和周清上竄下跳的嚷聲，此刻，他的力值還剩下56%。

“哥。”他忽然問道，“假如結果不是我們想的那樣，該怎麼辦？”

假如珍妮並未如他們所料那般發狂，假如無眼怪和它一同追擊玩家，假如他們今夜必死無疑，該怎麼辦？

賀欽彎起眼眸，那裡面正漾著水一般的溫，他頭也不回，輕聲說道：“——那就一起死吧，害怕嗎？”

聞折柳笑了。

“不怕。”他說。

面前白乍現，兩人狂奔著跳出林蔭小路，朝墓園匯合，後是珍妮暴怒到失去理智的狂嘯。

當它一路橫衝直闖，撞出樹林時，對面六隻被引來的無眼怪也四足並用地開廢墟磚石，舌如鞭，朝著玩家掃而去！

眨眼間王見王，就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片刻。

珍妮呆滯當場，六隻怪亦發出退的嘶，長舌在空中遊走蜷，它們歪著頭，弓起脊梁，做出打量的姿勢。

“走！”賀欽低聲說，“能不能，就看這一波了！”

兩人盡量無聲無息地朝大部隊集合過去，聞折柳小聲問：“穆托呢？”

“還沒緩過來，差點厥過去。”杜子君說，“謝源源帶著毯子道，正在樹林那邊守著，我讓他隨時跟我保持聯絡了。”

賀欽微一頷首，在玩家們後，珍妮.希爾的三顆人頭正在憤怒的吼。

“孽畜！”它渾抖，三雙純黑的眼球沁出一般的死紅，“滾、滾開！別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會再讓你們經歷一次生不如死的！滾！！”

無眼的怪啜啜囁嚅，在原地躊躇了一會，紅長舌在半空中探如蛇信，仿佛在和珍妮卑微地涉著什麼，珍妮愈發然大怒，它的心魔與怒火一同熊熊燃燒，令它咆哮著衝了上去，瞬間與無眼的怪撕打在一起！

“別想妨礙我重獲自由！我在這裡已經被關押得夠久了，你們這群該死的畜牲！”

周清駭然道：“我、我不明白，它們這算什麼……訌嗎？”

“因為魔法陣的限制。”杜子君冷靜地說，他已經在路上得知了聞折柳與賀欽推斷出的一切，“鬼魂姐妹把我跟穆托關押在頂層一個藏著巨大魔法陣的閣樓，我看了，那應該就是瑪麗安用來復活妹妹的魔法。”

“珍妮驅使著這些怪，可因為魔法陣的契約效果，這些怪也反過來將監在這裡。”周清有些明白了，“又恨它們，又怕它們……我懂了。”

周遙問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坐山觀虎鬥？”

聞折柳忽然說：“不，再等等，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著下方的場景——那可真是一副地獄般的景象，就是古羅馬的鬥場，或是厄喀德娜的怪子們相互搏殺所帶來的刺激都不會比這個更大了。咆哮與哀嚎，破碎的骨與四濺的，凌糾纏的肢與虯結的無皮筋……聞折柳為一個人類，幾乎沒辦法長久的、持續的觀看下去。

一方是對主人百般退，力大無窮的無眼怪；一方則是失去理智，怒不可遏的畸形異胎，聞折柳不想到，這究竟是何等的執念，令它們在百年後還要做不甘不願的糾纏，以至不得解呢？

他喃喃道：“不甘心啊。”

賀欽點了點頭。周清裹上的服，低著頭等待最終的結果，唏噓說：“當然不甘心了，當時死得那麼淒慘，那麼屈辱……誰都會不甘心吧。”

不，不是這種不甘心。

一百年的時，只有這群當初害死的怪與的姐姐一直與相伴。來來往往的旅人只能在此地停留短短幾天時間，最後的結局要麼是狼狽逃生，要麼被迫留在這裡，淪為怪的餐和加固陣法的力量。

只是一個小孩，卻於黃昏的街頭赤，在被凌辱撕裂的痛苦中迎來了自己的終結。的人走了，恨的人也走了，可哪怕過了一百年，也忘不了自己的姐姐是臨陣逃，沒有返回去救的叛徒，然而這百年時中，唯有當時背叛的姐姐，與這群怪一直陪著。

如野火，死而複燃。該報的仇都已報盡，該殺的人都已殺，可邪典的法依舊束縛著，讓日夜看見姐姐的辜負，讓日夜看見這群怪，生前都是殺害了的罪人。

“我明白了。”聞折柳說，“我們確實說錯了一些事，不過，我現在全想明白了。”

下方的廝殺已臨近尾聲。

在月下，珍妮雖然擁有無限複原的能力，可被迫反抗的無眼怪也並非手無縛之力的弱小之輩。這片墓園埋葬了鎮民與他們世世代代的先祖，埋葬了瑪麗安與珍妮的母親，埋葬了瑪麗安，現在也要埋葬珍妮了。

息與罵聲已經微不可聞，到是模糊的殘肢斷，垂死的無眼怪在泊中蠕掙扎，珍妮癱一團爛泥般的碎，三顆破碎的頭顱仍在一開一合，執著到瘋魔的念叨著它要的力量，它要的自由，它要的解。

聞折柳左手握著相框吊墜，右手握著撬，賀欽在他側手持柴刀，兩人一同趟在河裡，著複生上百次，此刻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珍妮。

“殺了……我……”三顆頭顱微微，“燒……我……碎我的……靈魂……”

聞折柳打開相框吊墜，借著月，照片上的無憂無慮，仍對著百年後的自己莞爾微笑。

“不是你的姐姐囚你，也不是衛兵變的怪囚你。”他輕聲說，“是你自己囚了自己。”

“你一直困在自己的記憶裡。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三顆人頭碎在地上，遲緩地再次凝聚起形狀，它們用微弱而堅決的聲音回復聞折柳：“人類……你懂什麼……你什麼也不懂……”

“我什麼也不懂嗎？”聞折柳冷靜道，“不，正因為我是局外人，所以我比你懂得多。”

“怪無眼，是因為在昏暗無的傍晚，衛兵帽的帽簷使你看不見那些男人的眼睛；怪長著巨口，牙齒尖利，舌頭又長又惡心，是因為他們在侵犯你時撕咬你，折磨你；怪發出的嚎也像大笑的聲音，則是因為他們在傷害你時發出哄笑……怪渾惡臭，對應的則是喝醉酒的衛兵上所發出的酒臭，它們下骯髒潰爛，則是你心深最為恐懼，也是最仇恨，最不穩定的投……”

“這群怪是被邪典魔法創造出來的嗎？不，不是！它們都是你記憶中影的象化，是你想象出來懲罰自己的怪，它們殺了你的仇人，也讓你日日夜夜飽折磨！所以我說，是你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泊之中，聞折柳一把住其中一顆頭顱，將相框吊墜塞在它眼前，悲哀地大聲喊道：“你看看，你看看啊！這才是以前的你，這才是以前那個讓你母親為之驕傲的兒，而不是現在這個自我折磨到瘋狂，依靠殺人為生的怪胎！一切恩怨早就結束了，你看看啊！”

【恭喜所有玩家，謎題已全部解開！】

【主線任務：尋找關於第一世界的真相（1/1）已完。】

【藏任務：之死（1/1）已完。】

系統提示的降臨毫無征兆，眾人尚在吃驚之際，聞折柳住的頭顱卻“哢嚓”一聲破裂了。

“怎麼……！”他臉微變，吃驚地站起來，賀欽及時攬住了他。

“真正的謎底揭開，”賀欽眼中帶著一抹沉思，“也該得到解了。”

聞折柳道：“你是說……”

“藏任務的結局，珍妮.希爾之死。”賀欽微微一笑，“迎來了自己一直想要的死亡。”

賀欽說得沒錯，在聞折柳說完那番話之後，珍妮的雜糅扭曲的龐大便緩緩裂解、消融，跟隨腥的味道一同消散在夜風與月裡。最後留下來的，只有一纖細雪白，形如的乾淨骸骨，如此無牽無掛、安靜平和地躺在這片墓園的大地上。

“無數旅人來來往往，你是第一個說出真相的人。”

面前傳來的聲音令玩家們遽然抬頭，不知何時，半空中已然漂浮著一名虛幻而麗的金發姑娘。

周遙睜大眼睛：“珍妮？”

“珍妮！”瑪麗安那削瘦的影也出現在墓園之前，“你……你真的回來了？”

“我的歸來，同時象征我的離開。”珍妮轉過，終於對自己的姐姐出一個蒼白如珠的笑容，“謎底揭曉，是時候該結束這一切了。”

又轉向聞折柳，對他說：“如您所說，我以為那些人還活著，雖然換了皮囊，神志盡失……”

“你的仇人早就死了，”賀欽說，“他們被你製造出來的怪所殺。你卻一直覺得，他們還沒有死，只是被邪教的復活，而後又將你困在這裡。”

“——何等來之不易的真相與安息！”孩的邊泛起心滿意足的微笑，“但無論天堂還是地獄，我都自由了。”

月下，瑪麗安跪坐在地上，將的骸骨牢牢抱在懷中，臉上流著無言而冰冷的淚，眼睜睜地看著妹妹消散無數點，被風吹往未知的遠方。

聞折柳默默看著眼前的景象，賀欽抬手，輕輕去他臉頰上蹭到的汙漬，“能想到這一點，寶貝真的很厲害，怎麼不說話？”

“我有點……有點難過。”他低聲說。

賀欽問：“為什麼難過？”

“你說過，因為全智能化的普及，恐怖谷的世界觀以及劇是不可能憑空造的。”聞折柳低頭看著手中陳舊的簡陋吊墜，珍妮無憂無慮的笑容被歲月洗得發黃，仿佛仍活在另一個時空，“ai也好，npc也好，一個珍妮的背後，或許有無數個曾經真實發生過的故事在滿、支撐的人設——一想到這，我就沒法不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