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倦一出現，長順就很有眼力見地閉了，領著其余宮人自散開。

　當年刺殺一事后，乾清宮的宮人便又被換了一波，都是鄭垚挑細選的，伺候這麼多年了，也知道小陛下不喜歡被人圍著，尤其是與陸太傅在一起時。

　方才一路走來，各宮殿的端午氛圍都頗濃，掛滿了菖艾蒿，石榴花紅艷，梔子花香濃，滿宮紅火。

　倒是乾清宮，布置得反而沒那麼熱鬧。

　陸清則和寧倦步暖閣，打量著和以往區別不大的宮室：“果果，特地我來過端午，怎麼連點氛圍也沒有？”

　“都是形式罷了。”寧倦一揚下頜，頗有些不屑的樣子。

　他小時候在冷宮遭人欺辱，母妃去后，連吃口飯都問題，宮里過節，再熱鬧也與他無關，所以對這些節日的觀很淡漠。

　就算是現在，于他來說，端午唯一的意義，也只是能把陸清則請進宮來，多陪他幾日。

　四下也無人了，陸清則摘下面，似笑非笑乜了眼寧倦，慢條斯理從袖中掏出一條五繩，兩指拎著晃了晃：“原來陛下不喜歡？不早說，白害我昨日跟小刀學著編了半天。”

　寧倦：“……”

　寧倦：“！！！”

　小皇帝的臉頓時變得十分彩，直勾勾地盯著那條五繩，漆黑的眼底寫滿了和欣喜，抿抿，聲音弱下來：“老師……”

　陸清則佯作不懂：“看來陛下確實不想要，等會兒送給長順吧，也不能真白費工夫了。”

　長順是想死嗎！

　寧倦臉瞬間繃，想搶過來，又不敢手，眉峰蹙著，活像只焦躁不安的小狗，瞅著氣勢駭人，最后也只是可憐地汪嗚一聲，帶了幾分央求：“我、我想要的，老師。”

　陸清則眉梢一揚：“想要什麼？”

　“……想要老師親手編的五繩。”

　臉好疼，這就是老師說的打臉嗎。

　但是能拿到的話，臉疼一點又怎麼了。

　陸清則眼底帶著笑，指節輕輕叩了叩炕桌：“陛下，你是大齊的君主，想要什麼，就自己拿，天下都是你的，不必求與旁人。”

　可別真把一代暴君養了撒小狗，回頭就得被人牽去宰了分食。

　寧倦怔了怔，在心里反復咀嚼了一番這句話。

　想要什麼，就自己拿嗎？

　陸清則看小皇帝若有所思的模樣，示意他坐下來，拉過他的手，將這條五繩系在他手上，上叮囑：“端午后第一場雨時要剪下來丟掉。”

　寧倦輕輕了陸清則親手給他系上的繩結，抬眼一笑，眼眸晶晶亮的，映著滿室生輝：“對了，老師怎麼忽然問起了武國公的事？”

　“唔，聽長順說，武國公今年也不回京，”陸清則想起這茬，“好像從未在京城見過史大將軍，也甚聽人議論？”

　這借口多有點蹩腳，陸清則不是好奇心特別旺盛的人。

　寧倦卻只是點了下頭，陸清則說了他便信了。

　“武國公三代鎮守漠北，滿門忠烈，父兄戰死沙場后，如今的武國公史容風年襲爵領兵，獨守漠北幾十年，確實很回京。”

　略一沉后，他繼續道：“約在十二三年前，武國公就不再回京，只派副將進京述職。”

　這回是真好奇了，陸清則不由自主地往寧倦那邊靠了靠，認真聽著：“為何？”

　淡淡的梅香撲近，稍微濃郁了點，寧倦滿意地半瞇起眼：“此事還得從一樁舊事說起，二十年前，武國公曾與一漠北子親，史夫人生產時崩離世，留下一子，武國公與夫人深篤，將兒子留在邊教養，沒有送回京城，只請封了世子。”

　“小世子長到五歲時，韃靼與瓦剌聯手襲進犯，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漠北戰，彼時龍椅上那位忙著修仙，閹黨勢大，武國公又得罪過閹黨，整整一月，糧草竟都未調齊，漠北的士兵只能用死馬并著深埋地底的草果腹，”寧倦角勾出涼薄嘲諷的弧度，“……最后還是衛鶴榮聯合兵部與戶部尚書，強行調了糧草送去。”

　陸清則不免愣了一下。

　理之中，意料之外。

　衛鶴榮是聰明人，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不過他會直接出面強行調軍糧，倒有點出乎意料。

　畢竟那時候的衛鶴榮還不是權勢滔天的衛首輔，得罪了閹黨，八也得遭罪。

　“沒有糧草補給，漠北幾乎陷死局，武國公派銳親兵，護送小世子回京，沒想到消息走，半道被人襲，彼時戰局膠著，武國公得知消息，卻不能親自去救，人手更是調無可調，等有了息之機，再帶人去找，也已經晚了。”

　陸清則深蹙著眉，心里堵得慌：“那孩子死了？”

　寧倦見不得他皺眉，手輕輕平他的眉頭，指尖下落時，在他眼尾的淚痣上略微一頓：“那隊護送小世子回京的親衛悉數戰死，唯獨不見小世子的尸首，除了武國公，所有人都覺得小世子已經死了，畢竟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在那種戰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他緘默了一瞬：“武國公尋了小世子多年，遍尋無蹤，也再未歸京。京中對此議論紛紛，有認為武國公是對皇室寒了心的，也有認為他是在漠北繼續尋找小世子，所以不愿回京的。”

　這樁舊事并不彩，后來被崇安帝按下了，知曉的人不多，也不敢隨意提起。

　陸清則聽完整個故事，總算想起來了。

　難怪他覺得武國公耳，卻又想不起來。

　武國公在原著里都沒出過面啊！

　就纏綿病榻時，寫了一小段劇——主角找到了武國公失散多年的孩子，得到武國公的激與支持，獲得軍中威信……然后武國公就病死了，非常工人。

　原來是主角的金手指。

　主角這會兒還在江南待著當閑散爺呢，寧倦不會再是個殺人如麻的暴君，主角也就沒必要再起兵造反。

　陸清則心安理得地想，他搶個劇不過分吧？

　可惜原著里并未清楚提及主角是在哪兒找到小世子的，好在有個大致范圍，陸清則回憶了會兒，才向寧倦：“果果，幫我辦個事。”

　敢這麼跟皇帝說話，簡直大膽過頭，寧倦卻很喜歡，笑道：“老師盡管說。”

　“你找人去江南一帶，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原著里小世子上來就是真名，陸清則也不知道他現在什麼，“他肩上有一個月牙形的胎記，武藝頗高。”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還有什麼特征。

　畢竟當初翻得實在太潦草了。

　寧倦的眼眸深黑，盯著陸清則看了三秒，沒有多問，起走到外面，淡淡吩咐守在門外的長順：“鄭垚避開人過來，朕有要事找他。”

　說完，又折回屋里，沖陸清則出甜甜的笑：“老師吃了嗎？廚房包了粽子。”

　陸清則：“……”

　他擰了下小皇帝的臉：“戴著兩副面嗎你？”

　寧倦往他手上蹭蹭，笑瞇瞇的。

　鄭垚很快趕來了乾清宮。

　聽完寧倦的命令，鄭垚正準備去安排人，安靜坐在一旁的陸清則忽然起，將剛煮好綁在一起的一串小粽子遞過去，微微笑笑：“特征太，范圍又大，辛苦鄭指揮使了。端午還要勞煩，吃點粽子吧。”

　鄭垚跟在寧倦邊幾年，為他暗中行事，再清楚不過小陛下對陸清則那點暗的獨占，當即無聲嘶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瞟了眼臉難辨喜怒的寧倦。

　片晌，才聽到寧倦平和的聲音：“老師送你的，就收著，呆愣著做什麼。”

　……我怕您削我啊！

　但鄭垚臉上不敢表半分，接過陸清則遞來的粽子，彎了彎腰：“多謝太傅。”

　大伙兒認識幾年了，多也算朋友，陸清則總覺得鄭垚的態度有點奇怪，狐疑地看了眼寧倦。

　后者正眼觀鼻鼻觀心，捧著杯熱茶在吹，等鄭垚退下了，才將茶盞推過來，一臉無辜的天真：“白毫銀針，頗為清甜，老師試試？”

　陸清則：“……”

　還是很奇怪。

　鄭垚是在怕這小家伙嗎？

　陸清則咬著小粽子，琢磨了一下，又覺得好。

　下屬畏懼，總比下屬無懼強，別過了頭就好。

　正在此時，長順在外邊敲了敲門：“陛下，陸大人，百將齊，您看，是陸大人先過去，還是您陪陸大人一起過去？”

　寧倦不假思索的一聲“一起”還沒禿嚕出來，就被陸清則截斷了：“我先過去。”

　說著瞥了眼臉垮下來的小皇帝：“嫌平日還不夠招搖嗎，晚上再來陪你。”

　小皇帝的玻璃心搖搖墜，滿腔委屈地點點頭，見陸清則拿起面，忽然手截過來，起微笑道：“我來幫你。”

　年清爽的氣息近，陸清則忍不住微微往后仰了仰。

　小崽子是真的長大了。

　從前非要給他戴面，還得踮著腳。

　戴好面，寧倦不舍地將陸清則送到外邊，才盯著他離開的背影止了步。

　老師讓他派人去找的，是武國公家那位小世子吧。

　他有時候真懷疑，陸清則是不是天上下來的神仙，為什麼會知道那麼多，比如當初他被走的那支玉簪。

　前些年，他派鄭垚將竊的宮抓了回來，拷問了一番。

　順便問了點有關陸清則的事。

　那個宮被拷問得神志不清之時，也肯定自己只遠遠見過陸清則一次，沒有過任何流。

　但是陸清則就像知道簪子的下落一般，很快就為他找了回來。

　老師上的太多了。

　雖然很想知道一切，不過他舍不得陸清則開口。

　眼里的那道緋消失，寧倦轉回，漫不經心地想，今日的緋袍襯得陸清則又添了三分艷，只他看就算了，其他人想也別想。

　思緒不由散發了出去。

　老師白勝雪，很適合穿紅，緋紅，朱紅，水紅，杏紅……想必穿大紅的喜服，也極為好看。

　可這世間又誰配讓他穿上喜服？

　寧倦面無表地垂下眼簾。

　誰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