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偶像 6
偶像明星湯貞自殺這事,早在幾年前就有了引子。有一陣湯貞出鏡率得可憐,公開面的場合一個月也沒有幾次,許多人質疑、抗議,後援會甚至有組織有紀律地聲討亞星娛樂雪藏藝人,亞星沒個人出來解釋,連經紀人郭小莉也無暇回應,以至於時不時就有個把行銷號出來料,說聽七大姑八大姨誰家那小誰親戚家在醫院的出消息,湯貞自殺送去醫院不治亡,大家可以點蠟了。
這要擱到別的藝人頭上,出鏡率減,要麼是藝人最近太忙,要麼是藝人最近太不忙,頂天算個過氣的徵兆,怎麼也不會輒扯上“自殺”。只有湯貞,好像從他出道起,關於他自殺的傳聞就沒有一刻消停過。
周子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瞧著他姐手捧一個盛了白醬的小瓷碗和一杯切好的法,獻寶似的放在他面前的盤子上,然後繞了長桌一圈坐回他對面,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嘗嘗你姐的手藝。”旁邊一個年輕男人說。
“這道法式香草酪蘸醬很開胃的。子軻,你快嘗嘗,快嘗嘗啊。”周子苑催促他。
周子軻抬頭看著他姐姐,說:“我沒胃口。”
“我知道啊,所以才需要開胃啊。”
周子軻說:“我真的沒——”
“沒胃口上什麼飯桌,”長桌右側頭上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你吃什麼有胃口?”
一時餐桌上沒人說話了,周子軻不吭聲,周子苑大大翻了個白眼。
“爸!”周子苑氣道,“我好不容易在他們公司樓下見子軻,好不容易帶他回家吃一次飯,您能不能別給我添!”
周世友一雙眼睛盯在周子軻臉上:“你姐忙活這麼半天,你一口都不吃。”
周子軻沉默了會兒,手拿了片法。
周子苑鬆了口氣,又說:“我去看看羊烤好了沒有!”
坐邊的年輕男人饒有興致地看又一頭鑽進廚房。
“你們公司最近很忙吧。”他回頭對周子軻說。
周子軻咬碎麵包,抬眼瞧他。
“聽我們客戶說,有個明星自殺了。”他說。
周子軻喝了口水:“怎麼了?”
年輕男人笑道:“有幾個客戶簽了這個明星做代言人。現在一個個焦頭爛額忙著撤換廣告,解約,還要索賠。”
周子軻一愣。
“來了!來了!”周子苑戴著厚厚的手套,端著一盤切好的羊過來,“烤了三個小時,子軻你快嘗一嘗好不好吃!”
周子軻問:“為什麼解約。”
年輕男人接過周子苑夾給他的羊,笑著說:“還能因為什麼。”
“你們聊什麼呢?”周子苑摘了手套,也坐下。
年輕男人說:“聊子軻他們公司最近自殺的藝人。”
“啊!我知道,湯貞嘛!”周子苑說,咬了一口羊,燙得直吐舌頭,“我看到網上說了,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新聞。子軻認識他吧?”
周子軻低頭看著盤子裏被夾過來的羊,也不說話。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自殺嗎?”周子苑問,不等周子軻出聲,周子苑就和邊的年輕男人說,“我今天聽我同事說,是因為戲太深。”
年輕男人笑了笑,過桌上的手巾:“都吃到臉上去了。”
“真的!你聽我說,我同事認識喬賀的老婆,你們知道喬賀吧。”
“不知道。”年輕男人說。
“喬賀都不知道。演話劇的。他以前和湯貞演過梁祝,很有名的那個梁祝。”
年輕男人笑著看:“梁祝不是男人跟人的戲嗎。你說這個人有老婆,那麼他和湯貞都該是男人。怎麼去演梁祝。”
“就是都是男的。那個梁祝有名就有名在全是男人演的。”周子苑說。
“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你不是不看戲嗎。”
“聽我同事說的,”周子苑笑道,卻發現周子軻不笑,“這個喬賀自從演了那個梁祝火了以後,他老婆就氣瘋了,到現在多年了還整天和老公為這個事吵架。”
“我給你們找找,今天我朋友圈還有人轉發呢,”周子苑翻出自己手機,念道,“梁山伯結婚了,新娘不是祝英臺。還有說什麼,湯貞自殺,是祝英臺等不到梁山伯,十年以後終於一個人跑去化蝶了。”
周子軻拿著半片法,可能真的沒胃口,他咀嚼得很生。
年輕男人還是笑瞇瞇的:“這位姓喬的先生日子看來很不好過。”
“昨天夫妻倆還在吵架呢,”周子苑小聲說,“我還聽說啊,湯貞自殺前給喬賀打了一個電話。”
周子軻忽然抬起頭來。
“你都從哪里聽說這麼多。”年輕男人聲音裏有一與他年紀嚴重不符的“慈”。
“我同事呀,”周子苑說,“而且網上好像傳得到都是呢,說是那晚去湯貞家的急救人員看見了湯貞的手機,對出來的部消息。”
年輕男人說:“總是無孔不。”
“就是啊,而且現在的人也是,”周子苑喝了一口氣泡水,“就那些最近在網上發好多什麼紀念湯貞啊,為湯貞祈福啊,之類的帳號,特別多的那些,他們以前特別發湯貞在臺上唱歌時發病的車禍現場,說得別提多難聽了。”
“發病?”年輕男人問。
“湯貞好像有病呢,很多明星都有的那種,”周子苑突然看向自己的寶貝弟弟,“子軻,是有這麼一回事吧。”
周子軻還沒說話,坐在頭上那位出聲了,慢悠悠道:“什麼明星,就是戲子。”
周子軻抬頭斜睨了他一眼。周子苑氣道:“什麼戲子啊,爸,人家現在偶像。”
“什麼偶像,”周世友繼續慢悠悠道,“都是狗屁。”
周子軻把手裏刀叉放下了,扔在餐碟上,脆生生的響。
“爸,你說的這什麼話,你——”周子苑一看就知道自己弟弟不高興了,慌忙想讓老爸閉。
“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周世友說,一雙泛白的眉挑起來,瞧左手邊周子軻的側臉,“這年頭,什麼遊手好閒、一無是的人,沒有個正經事業,都跑去當‘偶像’了。”
“你又來了,”周子苑喊道,“就是因為你老是這樣,子軻才一直不回家——”
“回不回,”周世友說,“沒有這個家,算是個什麼東西。”
周子苑求助似的看邊的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微不可察地搖頭。
周子軻坐在他們對面,一聲不吭地盯著面前的酒杯,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周老爺子瞥他一眼。
“人家以前‘偶像’的,最起碼有點本事,有點一技之長。你能為人所不能為,人家把你當作‘偶像’,”周世友說,口氣不善,語重心長,“現在倒好,也不看看自己,不看看自己有什麼本事——”
“在你眼裏我是一無是。”周子軻突然開腔了。
周世友一張老臉登時拉下來了。
周子軻站起來,拿了車鑰匙就走。
“子軻,先別走,我還煲了鍋湯,你嘗嘗再……”周子苑說。
“你站住!”周世友從背後突然說。
周子軻袖口裏一串佛珠出來,圈住他指節發白的手。他把手鬆開了。
“我和你說話你不聽也就罷了。你姐姐為了你,忙上忙下,”周世友從背後扶著桌子站起來,“你也對這個態度。”
“爸——”周子苑回頭想勸。
“這個家裏,還有沒有你在乎的人,”周世友放輕了聲音,“我們一家老小欠你?”
周子軻聽著周世友一把蒼老的聲音抖得厲害,他回頭,說:“以前看在媽的份上,我你一聲爸。”
周世友一愣。
周子軻沉默了一會兒:“你們一家人不欠我,我欠你們。”
周世友瞪著他。
周子軻走出了門外。
“子軻……”周子苑繞過桌子想追他。
周世友手著,把手裏的拐杖一把丟掉了。
年輕男人趕忙站起來,扶著周老爺子向後坐下。“快把曹叔叔找來!”年輕男人說。餐廳門被推開了,腳步聲,人的喊聲,一片。
溫心給周子軻打電話的時候,周子軻還靠在自己車裏出神。他大腦一片空白。溫心在電話裏說,湯貞老師醒了。周子軻愣了愣,下意識說:“我現在過去。”
溫心說,你不用來醫院,湯貞老師一醒來就要回家,誰勸也沒用,我們現在和醫生在一起,都在回去的車上。
周子軻放下手機,用力眨了眨眼,匆忙了車鑰匙就要倒車。誰知猛地一倒,刺耳的蜂鳴聲從車後瞬間尖起來。
“誰啊?”有人喊道,“沒看見後面都是車嗎!差點給我撞上,開個布加迪也不能不長眼啊!”
周子軻坐在駕駛座上,只覺得一陣心慌。他回頭看了一眼,下了車,扣上車門,繞過長長待停車的車隊。湯貞醒了,周子軻想,他越走越快,等出了停車場,周子軻站在人群中,茫茫然看著四周的方向,朝一個路口飛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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