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偶像 7

周子軻是被溫心救上樓的。

湯貞所住的高級公寓位於市南的山腳下，這裏本是一偏僻安靜的富人區，但自從湯貞搬進了這裏，附近幾條街隔幾百米就不知道窩藏進多狗仔。

湯貞出院這天晚上，因著事發突然，很多人沒有準備。狗仔們一個個坐在麵館吃著面，眼見窗外街上梁丘雲的保姆車呼嘯而過，遠遠甩開一大批車——等他們帶著傢伙追出去，湯貞一行人已經下了車，前呼後擁從地庫進了公寓。此時再想近前已經絕無可能了，這片公寓連保安都配著槍，臺階都別想上。

所以周子軻的出現，某種程度上解救了這群只能拍拍大樓外裝的鬱悶記者。也是他們給周子軻提供了第一個資訊：人是梁丘雲的車送回來的。

溫心把周子軻拽進公寓大門，兩人在電梯口等。溫心近距離看邊的人，周子軻鼻樑上、面頰上、脖子上流著汗，連頭髮也得分明，垂在眼前。

怎麼出這麼多汗。溫心暗忖。

周子軻察覺到的視線，低頭瞧了一眼。

溫心扭開頭，臉漲得通紅。

電梯門開了，周子軻走進去，一眼過電梯裏的鏡面看到自己一狼狽。

他要這樣見湯貞？

“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回家。”周子軻問。

溫心說，湯貞老師一直不喜歡醫院。

“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人醒了要回家也可以，呃，幾天點滴可以在家裏打，只要有人看護著。”

周子軻沒再說什麼。

“剛才來了不人，現在都走了，”溫心邊說，邊在門鎖上輸碼，手指一按，門鎖“滴”得一響，門就開了，“家裏有點，你找個地方站。”

周子軻進了門，眼見從玄關到客廳一路地上都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包裝紙盒。

“都是送給老師的禮品，堆在醫院不好，祁祿都拿回來了，還沒來得及收拾，”溫心邊說邊見針往裏走，示意周子軻別在門口發愣，快跟進去，“人在裏面。”

地板上落了一張卡片，不知是從哪個禮品袋裏掉出來的，周子軻彎腰撿起來，瞧見落款寫著“喬賀、樊笑夫婦”的字樣，隨手就放在門口的置架上。

往前走了兩步，禮品堆中出現了一尊金的大佛，幾乎有半人多高，被其他禮品淹沒了大半，只出一個腦袋在哈哈大笑。

溫心見周子軻盯著那個佛頭，小聲對他解釋：“祖靜老師的兒子送來的。”

“祖靜老師以前啊，給湯貞老師寫過不歌，我們是激他的。但他送這個……也太愁人了，這麼大一個，講究那麼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周子軻終於聽見了湯貞的聲音。

一開始只是輕微的幾聲“嗯”，間或出現在郭小莉的話音中。周子軻站在客廳口，見這房間四窗簾閉，天花板的頂燈關了，只有幾盞地燈微弱亮著。郭小莉在客廳中央來回踱步，眉頭鎖，時不時吸鼻子，捲髮盤在頭頂。

湯貞坐在沙發上，肩上披了一件服，背對著周子軻。

郭小莉突然在湯貞面前蹲下了。

“你可以的，”郭小莉小聲說，一把握住湯貞的手，把那一雙手包在手心裏小心翼翼地，“你可以的，阿貞，相信你自己，好不好？你是偶像，沒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你可以振作起來，你那麼喜歡唱歌，那麼喜歡演戲，所有事都可以重新來過。”

周子軻聽郭小莉的聲音，好像母親在哄一個未通人事的嬰兒。

湯貞小聲問：“自殺過的人，還能當偶像？”

郭小莉咽了咽，說：“當然可以。為什麼不可以？”

湯貞沒做聲，但也沒回自己的手。他任郭小莉攥著他。

郭小莉說：“你以前不是還說，你想要一直唱下去，唱很多年，阿貞，你記得你說過，你要給公司那麼多後輩指引方向，這都是你自己說的——”

湯貞沒做聲，郭小莉不放棄地盯著他，好像就要等他一句回答。

湯貞不得不說：“你看我現在……”

他沒能說下去。

有手機鈴聲響了。周子軻一聽就知是湯貞的手機。溫心匆匆跑過去接起來：“你好，對，是湯貞老師的手機，湯貞老師現在——”

這時湯貞回過了頭。

周子軻著他，他見了周子軻，湯貞的一雙眼睛在昏暗的線裏慢慢睜大了。

郭小莉咳了一聲，站起來：“子軻怎麼來了。”

周子軻“嗯”了一聲，這才離開玄關走進了客廳。

“郭姐，是湯貞老師家裏的人，”溫心在周子軻後按住手機，沖郭小莉比劃，“找你的……”

周子軻聽見郭小莉高跟鞋走過去。郭小莉接起電話，朝電話那邊殷勤地招呼：是的，對，阿貞已經出院了，對。

“不會影響到工作，您放心，我們公司和阿貞的合約絕不會因為這類的事就……啊，好，好的，你們……你們不來看他了？”郭小莉接著手機，愣了愣，“真的不來了？這個……也、也好，對，您放心給我們就可以……”

周子軻低頭盯著湯貞的臉，盯著湯貞睜大了的眼睛，有那麼十幾秒，他一句話不說，就這麼神經質一樣直直盯著湯貞。

溫心走過來，見兩個人誰也不吭聲，下意識用手肘撞了一下周子軻，周子軻也不理。

“小周，”還是湯貞先出了聲，“你來了。”

周子軻還是沉默。

溫心說：“他當然來了。老師你不知道他，昨天從新加坡連夜飛回來，說要來看你，差點沒把郭姐氣死！連我也跟著一起挨郭姐的罵！”

周子軻聽見溫心數落他，依舊無於衷。湯貞卻一點點在他眼裏笑了。

湯貞的頭髮又長了一些，人也比上次見面時瘦了不。這地方線不好，周子軻看著湯貞，想努力看清更多，想把過去沒看見的撈不著看的都看回來，可湯貞周就像蒙了層模模糊糊的影子，讓他看不清楚。

“去新加坡是演出嗎？”湯貞問。

溫心替周子軻回答：“亞洲音樂頒獎禮，這屆我們公司就子軻他們去了，拿了四個獎，大贏家！”

湯貞好像開心起來了，竭盡所能地笑，聲音依舊乾：“其他人也回來了？”

“還沒有，”溫心答，“KAIser 還有工作，要坐今晚的班機才能回國。只有這位太子爺，丟下工作就跑回來了，誰也管不了他。湯貞老師你快說他兩句！”

湯貞笑了，眼睛有一點發亮。他的快樂到這麼多，好像就已是極限了。他問：“他們怎麼樣，都還好吧。”

溫心說：“你問 KAIser ？都好的。”

“肖揚的傷呢，好了嗎？”湯貞又關心道。

溫心一愣，遲疑地看了周子軻一眼，又看湯貞。

“你先好好關心關心自己吧。”周子軻盯著他，突然說。

這次換湯貞愣住了。

溫心藉口要去給周子軻倒杯水，快步鑽進廚房找郭小莉。問，郭姐，肖揚的傷了嗎。郭小莉一皺眉：“沒有啊。”

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玻璃杯遞給溫心，郭小莉說：“以前是過傷，兩三年前的事了，怎麼了？”

＊

“你來看我，小周，我很高興。”

周子軻聲音也著一距離，說：“應該的”

周遭沒有其他人，只有時不時從廚房傳來零星的靜，提醒周子軻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

“你願意和我說話了？”湯貞問，抬頭看他。墨黑的長髮到腦後去，出湯貞掌大的一張小臉來。周子軻以前聽見過駱天天抱怨，說為什麼湯貞老師的臉這麼上鏡，而他就不行。

那真是非常久遠的以前了。

周子軻不回答，反而邦邦問道：“你那天夜裏，是不是去了公司找我。”

他說話從不帶敬語，但看湯貞的反應，顯然早已習慣了。

湯貞看起來很困。周子軻又問：“你那天去找我幹什麼？”

“我，”湯貞眉頭微簇，像是毫不知，“……找你？”

周子軻臉沉下來。

手機鈴聲又響了，又是湯貞的手機。周子軻能聽到溫心在不遠手忙腳地翻找手機，暗罵幾句。

鈴聲消失了。顯然是溫心把來電掛掉了。

周子軻正沉默著。忽然那鈴聲又響起來。

吵死了，溫心罵了一句。又掛。

這樣反復三四次，停當了幾秒鐘，那鈴聲又不放棄地響起來。

“是誰？”湯貞回頭，問。

他聲音不太大，從周子軻進門來到現在，湯貞一直就沒有大聲說過話。

溫心拿著手機走過來，扁著，明顯不願意說。

鈴聲停止了，又響。

湯貞看著：“給我吧。”

溫心皺著眉，就是不願意。

“沒事。”湯貞安道，他右手過去。溫心只好把手機到他手裏了。

“雲哥。”

湯貞接起手機，小聲應道：“今天謝謝你的車……我知道……”

溫心邊聽，邊氣呼呼，大翻白眼。周子軻忽然問，不是要給他倒水嗎。

溫心一愣，說，你真要喝水啊，等著，我這就去給你端。

湯貞通話一結束，放下手機。周子軻突然說：“你全都想不起來了嗎。”

湯貞抬頭看他，周子軻說：“你是真忘了，還是現在已經不想再找我了。”

“你那天就沒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湯貞張了張，周子軻越問，他越說不出來。

周子軻失地問：“一句也沒有嗎？”

“小周……”

周子軻又問：“那你為什麼自殺。”

“小周，”湯貞囁嚅著，試圖安他，“不是因為你……”

周子軻眼神冷下來了：“我當然知道我沒那個本事。”

湯貞呆呆看著他，周子軻話說出來，自己也一愣。

湯貞才剛出院。

“我剛才胡說八道，”周子軻低聲道，“你別生氣。”

湯貞笑了，還是那種竭盡全力的笑容，顯得人更加脆弱：“我什麼時候生過你的氣……”

周子軻聞言，突然抬頭又看湯貞。

“子軻，你的水，”溫心過來了，“湯貞老師，你也該吃藥準備睡覺了！”

溫心來扶湯貞，湯貞一隻手扶住了沙發靠背，想站起來，這時有人靠近了他，手一撈摟住了湯貞的腰。周子軻一聲不吭握住湯貞的一隻手搭到自己脖子上，他折起袖子的手臂把湯貞一把抱了起來。

湯貞如今輕了很多，瘦了很多。湯貞只穿了單，披著的大下來，他一抬頭，覺周子軻呼吸急促，熱燙。湯貞說：“小周，你早點回家去吧。”

“先管好你自己吧。”周子軻低聲念道，抱著人就往臥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