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偶像 11

艾文濤心知周子軻使喚人。這兒又沒別人，專門找的清淨地方，就使喚他了。

“你想點什麼。”他把厚厚一摞菜單遞過去。

周子軻一翻直接切到了酒水單。

“別介，人是鐵飯是鋼，這桌上都是這家做得好的，特意給你點的，你好歹吃幾口。”艾文濤急忙勸道。

啤酒上來了，周子軻悶不吭聲開始喝，小艾總眼看著，也只能捨命陪君子。他這剛從新加坡回來，下午剛灌了一肚子黃湯，還難得要。

“哥們兒，真不吃飯啊，”艾文濤問，“你什麼況，不說不回國嗎，怎麼又溜回來了？”

周子軻說：“我不知道。”

“別啊，別不知道啊，”艾文濤說，周子軻這一煙味，他聞著都想咳嗽，“你說你，來了也不我，悶頭跟樓下什麼煙啊。”

周子軻一雙眼睛漉漉的，固執盯著眼前的酒杯，他嚨裏咽來咽去，不知在努力吞咽什麼下去。

“怎麼了，”小艾總好聲好氣地勸，“誰又惹你不開心了，你姐，你老子，還是你那個經紀人？”

周子軻搖頭。

“別搖頭，說說話啊。”

周子軻抬眼看艾文濤：“你怎麼也回國了。”

他這一眼瞥過來，小艾總一下子臉都熱了。

“還、還不是我老子公司的事……”小艾總忙說，“這麼一大幫子人，離我一秒都不行——”

周子軻接著喝他的啤酒。艾文濤嘟嚕嘟嚕說了一堆，說完才意識到周子軻把話題拐自己上來了。

“別老說我啊，今天來主要是說你。”

周子軻說：“我沒什麼好說的。”

“不是，哥們，你到底怎麼了，你是走路栽坑裏了，還是飛一半掛樹上下不來了，”艾文濤覺得憋屈得慌，“咱能瀟灑一點嗎。有事你就說，別憋心裏頭，看你這樣哥心裏真怪難的。”

周子軻瞧著他一臉認真，慢慢說：“謝謝。”

艾文濤一愣。

“行行行……”艾文濤無可奈何，自己又要了幾瓶啤酒來喝，“湯貞怎麼樣，你去看他了？”

“嗯。”

艾文濤問窗外又要了一盤水果，端過來自己吃。這麼晚了，他一口飯都吃不下，聞著酒味又難。

“怎麼樣，你倆得還行吧，”艾文濤說，“沒問問為什麼自殺？”

周子軻說：“有什麼好問的。”

“別又是為你自殺的吧，”艾文濤說，“你倆好歹過一陣，都自殺了，你也多關心關心人家，溫一點。別和上次那誰似的，割腕好幾次找你你都不去看一眼。”

周子軻角了，一句話沒說。他繼續喝酒，可怎麼喝，人都還特別清醒。

第二日清晨，大好穿窗紗上翩飛的鶴，照在艾文濤宿醉的臉上。小艾總睜了睜眼，不願地別開臉去。

怎麼這麼大太，幾點了……艾文濤手眼睛，一肩膀，渾酸痛。他翻一看，自己居然在玄關地板上躺著睡了一夜。

小艾總呆呆朝玄關盡頭的客廳看去。幾縷刺眼，著的仙鶴羽翼在薄薄的窗紗上張開了，盤旋在空氣裏，朦朦朧朧地搖曳。

這是周子軻的公寓。

小艾總走進去，一眼瞧見了戶主。戶主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鞋都沒，這麼高大一個人，蜷著在一個小沙發裏睡覺。

周世友先生這一天早上還沒到家就聽司機說，艾先生來了電話，子軻已經回家了：“他說昨天睡過頭了，沒聽見電話。”

周老先生“嗯”了一聲。車沿著山路，徐徐開進周家院門，車一停，幾個年輕門衛過來開車門。周老先生下了車，扶著拐杖剛走幾步，有人告訴他，有個姓程的先生來訪，正在會客廳裏等。

周老先生挑了挑眉，在他人的攙扶下走到會客廳門口遠遠看了一眼，轉就要走。

“周叔叔！”結果對方一眼便看見了他，皮鞋踩著地面，嗒嗒嗒，快步趕過來。

“周叔叔，子苑在家嗎？”

周老先生回過頭，看那男人，西裝，心打扮，頭髮梳得一不的。周老先生聞了聞，他還噴了香水來的。

“不在。”他說，說完就要走。

男人好像對他的答案一點也不意外：“周叔叔，我錯了，我知道我一直以來都錯得很離譜。我這次專程從國回來，就想把子苑接回去。我想明白了，是我唯一的人——”

周老先生看了他一眼：“你離婚了嗎。”

男人一愣。

“手續再過幾個月就能……”

“孩子呢。”周老先生冷冷道。

男人額頭冒汗：“歸、歸方……”

“你走吧，別再來了。”周世友說，撐著拐杖，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子苑一大清早就埋頭鑽進了廚房，艾文濤在電話裏告訴，昨天點了那麼多菜，周子軻一口沒吃，反而是喝醉以後，心來，非要吃什麼瑤柱雲羹。廚子都去睡了，他非把人起來做，結果廚子做出來了，他嘗了一口就不吃了。

“非說難吃，說人家不會做，把人家廚子好一頓得罪，這我朋友好不容易請來的，今兒我還得給人賠罪去。”

周子苑這會兒就趴在料理臺上，愁眉苦臉看的平板電腦。

眼前是能找到的在網上人氣最旺的“瑤柱雲羹”教學視頻。已經反反復複拉了不下五遍，可就是看不明白那雲到底怎麼切的。

“哈嘍，觀眾朋友們，”那個戴著茶眼鏡的古怪老頭又出現了，站在鏡頭中央，模仿著偶像跳舞的姿態說，“歡迎來到每晚十點的靜靜食廚房，我是主持人祖靜！”

場外一陣笑聲，鏡頭向右輕移，在古怪老頭邊原來還有個年輕人，他穿著一件簡單的T恤，脖子上掛了一個圍，兩細繩向後系在腰上，這會兒正和觀眾一起哈哈大笑。

“大家好，歡迎來到每晚十點的湯湯食廚房，我們歡迎這期嘉賓我們的祖靜老師，”年輕人說著，場下一陣掌聲響起來，鏡頭拉近，給了他一個大特寫，一點不吝惜拍他的臉，從額頭到領口出一點的鎖骨，連他睫都拍得一清二楚，年輕人看著鏡頭，忍著笑說，“祖靜老師上個月給我們 Mattias 寫了好幾首歌啊，所以呢，作為回報，我和節目組決定滿足祖靜老師長久以來的一個心願！”

那祖靜的老頭說：“你們是不是終於肯讓我做主持人了。早和你們講過，湯湯食廚房這種節目是沒有前途的，觀眾是不會看的！”

湯貞又笑了，他好像非常不經逗，一笑就停不下來，角眉梢都是笑，眼睛笑得漉漉亮晶晶的，連耳朵都多了一層。

祖靜在攝影棚裏大聲問：“到底滿足我什麼心願啊？”

下面觀眾也在笑，旁邊有工作人員小聲提醒他：“祖靜老師，雲羹，雲羹。”

年輕男人走近了周子苑，發現周子苑哭喪著臉，手上拿的刀上粘的服上沾的全是一塊一塊爛糊糊的脂豆腐。

“雖說子軻是不喜歡吃西餐，”年輕男人皺著眉頭直笑，“但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周子苑說，這就是那個百般挑剔的弟弟唯一開口想吃的東西。

“他要吃雲羹？”

“瑤柱雲羹。”

“看不出來，他還養生。”年輕男人輕描淡寫地說。

周子苑苦著一張臉。

鏡頭裏，年輕人已經將一塊豆腐切過了一遍，借著刀將切薄片的豆腐一翻，另只手細細地將豆腐片輕輕按下去。

他手生得細，按在豆腐上，總讓人懷疑下一秒他就會把自己的手切到了。

直到按得片片妥妥帖帖，古怪老頭背著手，聚會神在一旁看，大氣不敢出。年輕人低著頭，提刀又從邊緣開始，以極快又穩的刀速，把片的白豆腐細細緻致從頭切了過去。

切完的豆腐乍看之下好似一團失去了形狀的糊狀，等散在盛了涼水的小瓷碗裏，隨著筷子輕輕攪弄，慢慢慢慢，化縷縷的雲霧。

“誰將來要是嫁給小湯，誰可福嘍。”祖靜對場下的孩子們無限概道。

湯貞開始切一顆顆瑤柱，依舊是切。他切完了，抬起頭來笑，潔白的額頭上一層淋漓細汗，鏡頭拍到他對場下眨眼的瞬間，伴隨著一陣陣歡呼和尖。

“才十九歲就能做得這麼好。”周子苑看著視頻下面的簡介，上面寫著“湯湯招牌菜”“十九歲”之類的字樣，越發垂頭喪氣了。

年輕男人看了一眼周子苑，又看那些可憐的豆腐：“刀工需要練，你可以先從小塊豆腐開始學。”

周子苑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叮，說剛剛就是從小塊開始切的。

“把豆腐放在冰箱凍一下？你試過嗎。”

“那不會影響口嗎。”

“先別考慮口了，先學會怎麼——”

“我本不會做中餐，”周子苑突然放下了刀，慢慢靠在料理臺邊蹲下了，用手臂圈住自己的頭，“我只會做你們都不喜歡吃的西餐。”

年輕男人低頭看，也半蹲在面前。

“我沒說我不喜歡。”年輕男人低聲說。

“可子軻不喜歡。”

“沒關係，慢慢來。”

料理臺上的平板電腦沒有關掉，沒有人倒放重播。視頻走完了就關聯著走起了下一個。周子苑滿口“子軻”來“子軻”去，乍一聽到別人喊周子軻的名字，愣了。

以為自己聽錯了，等拿過平板電腦再一看，螢幕裏的人，不是弟弟周子軻是誰。

“你不是說他不參加這種節目嗎。”

“我不知道。”周子苑一臉茫然，眼神閃爍。

年輕男人笑了，鏡頭從臺上坐著的一群人臉上掃過去，掃到周子軻的時候，年輕男人說：“他在電視上也拉著一張臉啊。”

主持人顯然也和他抱有同樣的想法，剛剛還在戴著圍做菜的那個十九歲的小男孩，搖一變，了周子軻們的前輩。周子苑看了一眼視頻說明上的時間，兩年前。

“你們啊，手裏的燈牌舉高一點，我看看，”湯貞握著話筒，一個人坐在臺邊，在場下孩們激的尖聲中，他一個個念道，“周子軻……周子軻……子軻……周……”

他跳起來往回走，邊走邊舉起話筒問：“導演，今天來的觀眾是不是都是周子軻請來的托兒啊？”

攝影棚裏哄堂大笑，連臺上幾個男孩子都捧腹大笑，只有周子軻一個人閑閑盯著湯貞的背影，彷彿湯貞說的話無聊至極。

“你們全都是周子軻的嗎，”湯貞對著臺下說，全場只有他一個主持人，他話說起來必須一刻不停，“小周這麼年輕，就有這麼多的歌迷，真是令人羨慕嫉妒啊。”

臺下的孩子們立刻尖，“湯湯”的有，“阿貞”的也有，邊邊喊，我們也你！

鏡頭拉近，湯貞一臉不屑，對著鏡頭道：“你們的太隨便了吧。”

有人笑，有人道，我們你！真的你！

湯貞笑問：“那如果選結婚的件，你們想選我還是選他？”

孩子們道，都選！

“只能二選一的。”湯貞佯裝生氣。

他把話筒到了臺下去。

“子軻！”從觀眾席遠忽然發出一聲充滿激的怒吼，震驚全場。

觀眾席如同一鍋沸水，咕嘟咕嘟漾起來。湯貞撲哧一聲，笑了，肩膀都在。周子軻的隊友們在鏡頭裏一臉看好戲的表，周子軻倒還是不鹹不淡的，眼神在場下遊了一會兒，最後又落回湯貞上。

棚頂的燈灼熱熾烈，照得湯貞一是汗，連襯衫都有點，裹在他窄細的腰上，約出一層淡淡的白。湯貞回頭了臺上的人，說：“今天來的全都是周太太，那邊，那邊坐著的那位周先生，你就沒有什麼要表示的嗎。”

周子軻看著他，就是一句話不說。

湯貞了，對著話筒猶豫不決，他嗓子已經有點啞了。不能冷場，可只有他一個主持人，他眨了眨潤的眼睛，好像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

“周先生啊……”湯貞邊想邊說。

“周太太。”周子軻突然應了。

湯貞大概也沒想到他會接話，笑道：“你快說句話。”

周子軻看著臺下，角了，像也笑了。“你想聽我說什麼。”他看湯貞。

湯貞一雙眼睛更加明亮，他把汗的頭髮別到耳後去，問觀眾：“你們想聽他說什麼？”

“想聽他唱歌！”下面道，“想聽他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