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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到主路上，一時兩人都沒說話。

車廂安靜，沒開音樂，孟釗覺得氣氛有些怪異，跟周其坐在車里時，兩人經常也不說話，但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怪異的覺。

不過，這種怪異的氣氛倒并不讓他覺得難，反而是一種有些新鮮且特別的驗。

“今天犯頭疼了沒？”孟釗倚著靠背，看向陸時琛。

“沒有，”陸時琛說，“不會犯得那麼頻繁。”

“還是時間去醫院看看，年紀輕輕的，居然頭疼了十好幾年，這萬一……”不吉利的話孟釗沒說，話頭轉了個方向，“你不想多活幾年啊？”

誰知一旁的陸時琛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帶出氣流的聲音：“活著有意思麼？”

“啊？”孟釗沒想到陸時琛會跟他討論起這麼哲學的問題，難怪要吃抗抑郁的藥，這麼悲觀能不抑郁麼？他看向陸時琛，“你天天想什麼呢……我就這麼說，你連串兒都沒擼過，憑什麼說活著沒意思啊？”

陸時琛又笑了一聲，這次比上次要明顯一些。

孟釗的心氣頓時被他這聲似笑非笑的哼聲激上來了，他就看不慣陸時琛這種既蔑視他人生命，又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兒的人。

“你這人就需要每天看看新聞聯播，接一下社會主義正能量的教育，別老被那些小布爾喬維亞的憂傷天天腐蝕得要死不活的。”孟釗直起，“我問你啊，燒烤沒吃過的話，那火鍋吃過沒？”

“吃過。”

“辣的還是不辣的？”

“忘了，很多年前了，不辣的，我不吃辣。”

“國外吃的？那什麼火鍋啊，那清水煮菜？”孟釗話說得不客氣，“正宗的火鍋都沒吃過，你憑什麼說活著沒意思啊？那我再問你啊，回國以來，你覺得什麼是你吃過最好吃的？”

陸時琛想了想：“那個粥。”

“那個粥倒的確不錯……但也不能總吃這麼清淡的？”孟釗得出了結論，“我知道你為什麼覺得活著沒意思了，我要是老這麼清湯寡水地活著，我也覺得沒意思。”

“你每天不也是除了破案就是破案，有意思麼？”

“破案有意思啊，而且，我也就是最近遇上案子了才過得這麼單調，平時沒案子的時候，我也過得活生香的好？”孟釗頓了頓，“這樣，如果我手頭這個案子徹底結了，那個時候你要還在國，我一準讓你一下活著多有意思，怎麼樣？”

“好。”陸時琛答應道。

“新市局周圍都還沒發展起來，是沒什麼意思，”孟釗靠回椅背上，跟陸時琛閑聊，“前兩年老市局在寶岳區，那周圍才熱鬧呢，沒案子的時候隨便在路邊選一家館子，口味絕對秒殺什麼米其林餐廳，一會兒我帶你去的那家就在老市局附近，你……哎，我說你怎麼租房子租這兒來了？外賣都難吃得要死……”

“這里清凈。”陸時琛說。

“這里到都是建筑工地，哪清凈了，前面右轉啊……”孟釗說著，發現陸時琛在他提醒之前，已經變道上了右轉車道，“你知道路？”

“不是老市局周圍麼？大概知道。”

孟釗要帶陸時琛去的地方，是老市局附近的一巷子。

說來這巷子地蔽，原本應該極有人踏足，但此地有一家燒烤店，據說已有三十多年歷史，店面不大，每天客人滿，充分驗證了“酒香不怕巷子深”這話。

因為這家燒烤店，這幾年這條巷子名聲漸起，不僅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客人，不餐館也瞄準了這塊風水寶地，漸漸地，這里就發展了當地有名的食巷。

車子停至巷子對面的一公共停車場，孟釗跟陸時琛推門下車，過了馬路，再走幾十米的距離，就拐進了這條食巷。

相比趙云華住后面的那條巷子，這里大大小小的店面在一起，雖然視覺上也略顯局促，但衛生條件顯然要好得多。

踏進巷子朝里面直行，孟釗一路上聞到了各種食的香氣，有火鍋鍋底的牛油香氣，家常小炒的香氣，還有炭火燒烤的香氣，混雜在在一起，那就是實打實的人間煙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這半年在懷安區待得都快辟谷仙了。

“你要是閑的話可以經常來轉轉，”孟釗一邊朝前走，一邊跟陸時琛介紹這條街，“這里隨便選一家口味都不錯。”

陸時琛打量著巷子兩邊的餐館：“熱鬧的。”

“那可不……最好挑工作日過來，周末別來，人太多，”走到巷子的岔路口，陸時琛正要繼續往前走，孟釗抬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拽著他往左拐，“這邊。”

陸時琛打量完巷子里的餐館，又開始打量孟釗。相比高中，孟釗上那種抑消失了，逐漸浮現出來了他生命中更深層次的東西，譬如正義和責任。平時大概因為有職務在，孟釗上的穩重和游刃有余更顯眼一些，但眼前走在這條巷子里的孟釗，上泛出了一種相當生的恣意……

這樣活著，是熱鬧的。陸時琛想，但與此同時，他的心忽然升騰出一種念頭，他想知道如今背負著正義和責任的孟釗，若是被他拉了行差踏錯的迷途，又會出現怎樣的反應……

這家燒烤店是一民宅改造的，客人吃飯的地方就在天的院子里，所以每年冬，這里就會歇業幾個月，等到來年開春再開張。

進了院子，孟釗輕車路地去屋里跟老板打招呼，拿了菜單出來，然后跟陸時琛找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拉開木椅子坐下，孟釗打開菜單：“反正你也沒吃過，我就按我的喜好來了啊。”

他一連串點了不，羊串和牛串各來一把，還有烤田、烤腦花和烤牛油，等待時間太長的沒點，怕耽誤晚上回去加班，末了又給陸時琛點了一瓶啤酒。

服務生幫忙把碳烤爐點上，白煙升騰起來，孟釗握住酒瓶，往陸時琛面前的杯子里倒酒：“這擼串兒就得配點酒才地道，你第一次吃，還是要正宗點。”

陸時琛看著孟釗把酒瓶放回去，問他：“你不喝？”

“現在管得嚴，我們喝酒得打往上打報告，而且一會兒吃完了飯我還得回局里加班，你喝，正好我開車把你送回去，順路就回市局了。”

服務生把烤好的串放到碳烤爐上，在炭火的烤炙下，金黃的油脂出滋滋的聲響。

孟釗拿了幾串遞給陸時琛，看著他吃了一口后，又屈起手指敲了敲盛了半杯酒的玻璃杯：“喝一口嘗嘗？”

陸時琛配合，拿起孟釗倒的那杯酒喝了一口。

陸時琛咽下那口酒，孟釗看著他：“怎麼樣，覺得活過來沒？”

陸時琛皺起了眉，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咽下苦中藥的表：“不好喝。”

“你沒喝過酒？”孟釗揚了揚眉梢，稀奇地看著他，“不會。”

“偶爾會喝一點紅酒，”陸時琛說，“但我對酒向來沒什麼興趣。”

“所以沒喝醉過？”

“幾乎沒有。”陸時琛放下酒杯，“今天案子查得怎麼樣，許遇霖的名字到底為什麼從績單上消失了？”

“趙桐被霸凌之前許遇霖就失蹤了，所以現在又莫名牽扯出了一樁失蹤案，況我讓同事調查去了……”見陸時琛的眉心又蹙了起來，孟釗轉移了話題，“吃著飯呢討論什麼案子啊，陸時琛同志，作為周衍案中第一個被懷疑的嫌疑人，你要做的是避嫌而不是過度關心案子。”孟釗說著，又拿了一小把串放到了他面前。

“那起校園暴力案我也要避嫌麼？我以為我當時在國外，已經避得夠遠了。”

“你要對吃飯這件事有起碼的尊重知道麼？怎麼就喝一口，我專門給你點的，不好喝你就不喝了？”孟釗嘆了口氣，“唉，枉費我一番心思，案子都撂下了專門帶你過來。”

陸時琛抬眼看著他。

孟釗也看著陸時琛。

對視幾秒后，陸時琛拿起孟釗倒的那杯酒，仰起頭一口氣喝了。

真喝啊……看著陸時琛結滾，真把那杯酒喝了，就連孟釗自己都有些震驚了：“這麼給面子啊？不是不好喝麼？”

“不喝你不是不高興麼？”陸時琛放下了杯子，又拿起酒瓶，往自己面前倒了一杯。

孟釗一愣，這話說的……讓他不知道該怎麼接。

這在這時，燒烤店的老板過來了，跟孟釗熱的打招呼：“哎喲孟隊，好久不見啊，剛太忙，沒顧得上招呼你。”

“魏哥這里的生意還是這麼好啊。”孟釗笑道，市局搬遷之前他跟同事常來，和老板都混了。

“這位帥哥看著臉生，”老板又看向陸時琛，“市局新招來的人才啊？”

“是啊，專門請了一個哈佛的高材生，來給我做顧問。”孟釗睜著眼說瞎話，一點也不帶磕的。

陸時琛只看了他一眼，也沒揭穿他。

“難怪這氣質就看著不一樣，孟隊你這排面不得了啊，怎麼樣，升正隊長了？”

“沒影的事兒。”

“什麼沒影，早晚的事兒，我專門過來跟你喝一杯，”老板把手里拿著的酒放到桌上，“自家新釀的梅子酒，孟隊你可一定得給點面子。”

“局里今年剛下了新規，喝酒要提前打報告的，而且我還開了車過來，”孟釗拿起自己面前盛了水的杯子，“這杯還是要的，但我只能以水代酒了，魏哥見諒。”

魏哥“嘖”了一聲：“你這酒量我還不知道？就喝一杯耽誤不了你破案，至于開車，我一會兒給你代駕。市局搬走了，你就不給你魏哥一點面子了啊。”

孟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市局搬遷以前，因為這家燒烤店招待的客人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消息也靈通，所以老魏算是他們難得的線人，給他們幫了不忙。就算后來搬走了，有幾起毒品易案的線索還是老魏提供給刑偵支隊的。

老魏是社會人，上的氣質說好聽了江湖氣，說得不好聽，就是有點混混的流氣。這種人一旦勸酒，對方若是不喝，他絕對是要不高興的。往后刑偵支隊再找他幫忙，他可能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這杯酒你要是不干了，孟隊，咱們這兄弟可就做不了啊。”見孟釗遲遲不喝那杯酒，魏哥又添了一句。

算了，不然先喝了再往上報。孟釗心里分析著這件事的利弊，市局搬出寶岳區，往后用到老魏的時候只會更多，再找這麼一個黑白通吃的線人不容易……

他正這麼打算著，沒想到對面的陸時琛過手臂，拿起那杯酒：“我替他喝了。”

“喲，可以可以，”魏哥一聽，喜笑開，“我這輩子還沒跟哈佛的高材生喝過酒呢。”

聽到陸時琛這樣說，孟釗微微一怔，看向陸時琛。陸時琛著那個玻璃杯，臉上沒什麼表，一副深藏不的模樣。

“不常喝”、“幾乎沒喝醉過”……孟釗想著陸時琛剛剛說的話。

三人了杯，孟釗把自己杯里的水喝了，對面陸時琛也喝了那杯梅子酒，魏哥這才作罷：“那孟隊，這次我就放過你了，下次來我這兒之前，你可得提前打好喝酒的報告。”

“放心，一定。”孟釗笑了笑。

魏哥走后，孟釗看向陸時琛，他注意到剛剛陸時琛放下酒杯時，臉并不太好看。

“這梅子酒的味道比啤酒怎麼樣？”

“很辣。”陸時琛說，“你跟他很？”

“一個線人，”孟釗低聲道，“人倒是不壞，就是灌酒，這次謝了，不然回去我可能得挨分。”

“怎麼謝？”陸時琛看著他。

這不是謝完了麼……孟釗原本只打算跟陸時琛道一聲謝，沒想到陸時琛居然這麼問，他只好說：“你想我怎麼謝，我就怎麼謝，行？”

“那先欠著。”陸時琛說。

眼見著桌上的東西要吃完了，孟釗又點了一些拿回局里，結賬時老魏怎麼都不肯收錢，非說這頓是他請的，孟釗只好把錢塞給了服務生。

服務生將孟釗點的串烤好之后進行打包，到孟釗手里。

孟釗拎上飯盒，看向陸時琛：“走？”

他從椅子上起，陸時琛也站了起來。

但一站起來，陸時琛就形不穩地搖晃了一下，然后很快一只手撐住了桌子，另一只手抬起來，了太。

孟釗看到他這作，下意識問了句：“又頭疼？”大概是因為陸時琛每次頭疼的架勢實在讓人揪心，一見陸時琛出頭疼的苗頭，他的太就跟著重重一跳。

陸時琛搖了搖頭，片刻后才說：“頭暈。”

“頭暈？”孟釗看了一眼桌上那杯被喝了大半瓶的啤酒，還有空了酒杯，“不會喝醉了？”他拿起那酒杯聞了聞，一濃烈的酒味兒撲鼻而來，魏哥這自家新釀的梅子酒……夠烈啊，自己這酒量喝下去都不一定醉不醉，陸時琛這不常喝酒的人……

孟釗看了一眼陸時琛，陸時琛的手指扔搭在眉間，似乎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真喝醉了？孟釗湊近了，盯著陸時琛問：“我是誰？”

“孟釗。”陸時琛的手指放下來，看向他說。

“我們是什麼時候的同學？”

“高中。”

真喝醉了。孟釗這次篤定了。

要擱平常，陸時琛不會這樣有問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