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很干脆地掛斷了, 沒等他說話，似乎也并不想有更多的流。

　寧一宵沒有立刻移開手機，忙音甚至好過他的祝福。

　哪怕再多一秒，他都懷疑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向蘇洄辯解, 哪怕在這個時機、對一個早在六年前與他結束關系的人, 說這樣的話，顯得多麼可笑。

　或許蘇洄只是會有些懵懂說：“是嗎？為什麼假訂婚呢？你們看上去很般配。”

　一旦想象他的回答, 就好像一個無底逐漸擴大, 蔓延至腳下, 寧一宵只能一退再退。

　車窗被敲了兩下, 寧一宵抬眼，看到站在車外的貝拉，手搭在半開的窗上, 歪著頭。

　“我手機是不是在你車上？”

　寧一宵沒說話，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樣，把手機遞給了。

　“你臉好差, 怎麼了？”貝拉湊近想看看，沒想到寧一宵直接撇開了臉，忍不住笑了，“你這脾氣，得虧咱們只假模假樣訂個婚，真要住一起我都難。你對你以后真正的妻子不會也是這樣吧？”

　寧一宵不想聽到有關訂婚和妻子的任何話題, 顯得很不配合，他看向貝拉，“訂婚禮我想提前。”

　“為什麼？”貝拉眨了眨眼睛。

　“因為我想快點解除婚約。”寧一宵說。

　貝拉點點頭, “那行, 反正我也想。剛剛還和我爸的律師簽了協議, 訂婚當天就會把屬于我的信托金和不產劃到我名下。”

　“既然你想快一點，那我一會兒就放話給，讓他們消息了，可能會拍到一些照片，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寧一宵沒什麼好介意的。

　訂婚的事被蘇洄撞破時，他擔心過蘇洄會介意，但現在看來似乎也是一廂愿。

　回到家中，寧一宵開始了電話會議，這是第四收購談判，整個會議他不怎麼開口，比起往常展現出更多冷漠，一張撲克臉也被對方認為是談判中的“戰”。

　會議長達兩小時，結束的時候依舊沒有蓋棺定論，奧恰也并不打算這樣妥協，給出了新的條件，但都被否決了。

　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在進行，只需要等到報道，奧恰一定會妥協。

　事后，景明打來視頻電話，說他回到舊金山，順便去了一趟寧一宵的家。

　寧一宵家里的碼景明是知道的，房子都是他挑的。景明毫不避諱，說他昨晚在附近的酒吧喝得太醉，又和別人起了沖突，干脆溜之大吉，跑到他家睡了一夜。

　“我醒來才發現自己睡在客廳，完全斷片了，真可怕。”

　寧一宵對他的離譜行為已經習慣，“你最好沒有吐在地毯上。”

　“你怎麼這麼冷漠啊？地毯有我重要嗎？”景明在視頻里直搖頭，“我雖然酒量一般，酒品還是很好的好嗎？”

　“是嗎？”寧一宵低頭理著文件，沒抬眼，“是誰喝醉了把我家每一個房間的門都打開，每一個房間都撒了米花。”

　“都什麼時候的事兒了還拿出來說……”景明覺得無語，但忽然想到什麼，“哎對了，那什麼，我昨天還真的不小心跑到你其他房間了……”

　寧一宵啪一下關上文件夾，抬頭盯著屏幕里心虛的好友。

　景明干笑了兩聲，“哎呀，就是打開了，沒吐也沒撒米花。不過不知道是我喝醉了還是怎麼，你那個房間里有好多蝴蝶啊，白的，昨晚風也大，就轉啊轉啊，轉得我頭都暈了。”

　寧一宵忽然意識到什麼，表一變。

　“誰讓你進去的。”

　景明一愣，“啊？你也沒說我進你家還要報告啊……以前不都這樣。”

　他不知道寧一宵為什麼不高興，下意識覺是剛剛自己提到的蝴蝶，于是趕撇清，“我沒你東西啊，我還替你把窗戶關了，你太久不回家了，窗戶敞著，海風又大……”

　他說了一通，寧一宵沒聽進去太多，他沒和景明提過自己匿名購買裝置藝品的事。

　“你那個小蝴蝶的下面還有一封信。”景明想起來，他昨天差點踩到。

　“什麼信？”

　“就……西雅圖藝館什麼的，我昨天沒看清，我去看看啊，你等著……”景明慢悠悠地上樓，走到最上一層，穿過充沛的天井，來到那個房間。

　“對，西雅圖藝館的信，我幫你拆開？”景明搖了搖手里的信件。

　“嗯。”

　他仔細看了看，照著念，“謝您的收藏，世界每分每秒都在運轉和改變，但每一份藏品都定格著藝家靈迸發的瞬間。我們特意為每一件藏品留下了館聯系方式以及創作者的郵箱，歡迎隨時通流。”

　景明翻到背面，的確寫了兩行郵箱，“你什麼時候買的藝品啊，工科男。”

　“看到了就收藏了。”

　景明仰著頭，了那些蝴蝶，“這不像是你會喜歡的東西，還買來藏在家里。”

　寧一宵沒有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對景明說，“你把郵箱拍下來發給我。”

　“哦。”景明照做了，寧一宵卻很無地終止了通話。

　照片發送出去的那一刻，景明忽然覺怪怪的，他又看了一眼，發現創作者姓蘇。

　蘇……

　他忽然明白過來，然后一通電話撥過去。

　可寧一宵怎麼都不接。

　景明在心中直呼救命，他搞不懂為什麼會有這麼癡的人，而且居然是冷面冷心的寧一宵。他到不可思議，并且非常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他念念不忘六年。

　明明是那麼要強的家伙。

　盯著照片里的郵箱，又看著手機里保存下來的號碼，寧一宵陷迷惘和自我拉扯。

　從痛苦的年剝為年人，這過程中，他無數次告訴自己，自尊心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帶不來任何利益。

　但他的自尊心依舊高得可怕，已經無法追溯到過去的哪個瞬間——是被同齡人欺負到不能說話，還是被人們唾棄為“野種”、看著自己的母親被人欺辱，又或者是站在季泰履的面前，聽著他用最禮貌的話辱自己，淋淋地把他與蘇洄的差距展示給他。

　又或者是在被分手之后的第二天清晨，放下一切去找蘇洄要多一次機會，得到的卻是他徹底的消失。

　從一開始就不正確。他的確應該堅持自己最初的想法，在明知會深陷其中的時候再果斷一點，不要被，不要被卷旋渦。

　如果當初沒有剛好一起目睹曼哈頓懸日，沒有在那時候看他的眼睛，沒有那一秒鐘的沖，他現在應該更好過。

　曼哈頓的冬天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沒有了普照的日落大道，沒有在奇景中擁抱親吻的人群，積雪掩埋道路，灰的大都市像不風的實驗皿，移的車輛與人群，渾渾噩噩，都是等待被研究的蟻蟲。

　蘇洄偶爾會懷念過去的自己，有勇氣站在天橋直視自己的意，如果換做是現在，他恐怕會很狼狽。

　病房里很暖，外婆偶爾恢復一些意識，但說話還是會很困難，蘇洄沒有告訴病究竟到哪種地步，只說做了手就會好。

　實際上這一切會不會有轉機，他也不知道，沒人能給他一個確定的答案。

　就好像他自己的病，沒人告訴他，這輩子會不會好。

　貝拉·瓊斯回復了電話，解釋了一番，打電話的目的很單純，就是因為看到蘇洄發了許多關于裝置藝的郵件，大多都是詢問的建議，但貝拉卻說，他大可以自由地創作自己想創作的容，并且十分慷慨地表示，制作所需要的所有材料，都會提供。

　蘇洄很激，覺得比起現在的自己，這位瓊斯小姐的確是更好的對象，麗、善良、充滿親和力，且緒穩定，相下來幾乎沒什麼缺點。

　聽卡爾說和寧一宵同是S大的學生，是校友，父輩和寧一宵也有生意上的往來，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很般配。

　這段灰暗的時間里，蘇洄一直住在醫院，等待外婆手，他自己的病被藥控制得很好，至緒沒太大起伏。

　不過期間發生了一件令他心好轉的事——不久前匿名購買了他作品的藏家，通過郵件聯系了他。對方的郵箱是一串數字，看上去是新注冊的。

　郵件是晚上發的，蘇洄第二天早上才發現。藏家向他問好，表示了他對作品的喜，并且很真誠地鼓勵了他。

　這種來自陌生人的善意令他覺得溫暖，或許這份藏品對蘇洄而言有著重大的意義，又或許是因為他的收藏給了蘇洄很多幫助，這些蘇洄都銘記于心，一直想要當面謝。

　于是他也回了一封郵件，大約是自己最近的心影響了行文，再次收到回復時，對方竟然詢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不順利的事。

　或許是無人可傾訴，外婆不可以，梁溫也不可以，醫生也沒辦法依賴，馬上要步人生新階段的寧一宵更加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蘇洄下意識對這位善良的陌生人產生了短暫的傾訴。

　但他的措辭很平靜，也很簡短，用盡可能簡單的表述概括了最近發生的事，但拋開和寧一宵有關的一切。

　對方回復了他。

　[我很抱歉。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請盡管告訴我。]

　蘇洄想了想。

　[這樣就很好，不需要更多幫助了。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隔了許久，才收到他的回答。

　[Sean.]

　肖恩。蘇洄在郵箱聯系人備注了他的名字。

　這些天在醫院里，他經常和肖恩聯系，郵件不像即時通訊件，沒那麼快，節奏并不急迫，他無需為每一個即將到來的對話而不安，可以很松弛地與這個善良的陌生人談。

　對方會祝福他的外婆，也會不逾矩地關心他的生活，還會發一些不算太幽默的笑話。

　有時候蘇洄看到并不覺得好笑，便去做了其他事，過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對著水壺輕笑出聲。

　[Sean：我像這樣聯系你，你會覺得困擾嗎？會不會打擾到你的私人生活。]

　蘇洄很快回復了他。

　[Eddy：不會，其實我沒什麼私生活，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沒什麼能說話的對象，看到你的郵件我會很開心。]

　[Sean：你沒有好的朋友，或者人嗎？]

　收到這條郵件的時候，蘇洄正在幫外婆按手和腳，沒能及時查看。

　隔了十分鐘，他又收到一條新的。

　[Sean：可能我剛剛的問題有些冒犯了，只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生活得太孤單。]

　十分鐘后，蘇洄的回復如期而至。

　[Eddy：每個人都生活得很孤單。只不過有的人會偽裝，有的人沒力偽裝。我的不好，沒辦法好好地經營人際關系，更何況是。可能過郵件，你會覺得我還是個不錯的人，但真的在現實生活中見面、相，你可能也會不了我:)]

　他還加了個笑臉符號，很坦然地告知自己的不完。

　[Sean：我不信，你一定是很可的人。]

　大約因為有了一個素未謀面的朋友，時間比往常流得更快。

　蘇洄幾乎沒怎麼忍耐，手的那一天就到了。

　為了履行工作職責，卡爾很早就到了手室門口，但他似乎很忙，還在理著別的工作，電話不斷，時不時就自己到一旁的角落打電話。

　期間他收到了幾條Sean的關心，但因為擔憂，只是簡單回復了兩句。

　同樣工作繁忙的梁溫特意趕回紐約，陪伴了蘇洄一個上午，但因為還有研討會，梁溫不得不離開，走之前他對蘇洄說起寧一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