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在這個年頭, 簡直非常稀有。
王紅芬無法想象那里頭是什麼樣子,但知道,死貴死貴的, 本不是們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能住得起的!
“你花那錢干嘛啊?”王紅芬仿佛聽到自己心里在滴的聲音, “家里又不是沒地方住!你說說你這孩子,是錢多了, 燒得慌啊?!”
現在覺得,遲早要把齊曄和江茉弄回來的,分家給出去的那些錢, 也得要回來。
所以聽到齊曄和江茉要是去住招待所,王紅芬就覺得像在花自個兒的錢似的, 那個心疼呀,眉頭皺得死。
齊曄卻無于衷,看了一眼天道:“不早了, 我們吃了飯就要趕路,先不說了。”
王紅芬氣得牙, 擋在齊曄面前,“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家里的屋子明明能住, 你非要去花那冤枉錢!招待所就那麼香?”
“起碼沒有煩人的蒼蠅呀。”江茉輕飄飄的經過,拉拉齊曄的角, “進去吃飯吧, 別耽誤時間了。”
江茉的話那就是圣旨, 齊曄一聽, 立馬掀開王紅芬, 朝屋里走。
王紅芬被齊曄推得一個趔趄, 差點摔跤。
最后反應過來, 一屁墩兒坐在王家院子里, 開始哭天搶地,“這侄子養大了沒用啊!他都對我手了!把我推到地上!還有沒有人管了?!”
王春雨端著碗,小臉煞白地看了一眼王紅芬,無語道:“江茉姐,我親眼看到自個兒坐在地上的,臉皮怎麼這麼厚呀?”
王春雨一直在縣城讀初中、高中,高考沒考上大學才回家,也很和嬸子婆子們八卦,所以對王紅芬的極品事跡不怎麼了解。
江茉翻了翻眼皮,懶洋洋道:“由著去吧,鬧一會兒沒人理,就回家了。”
王家人上上下下都很無語。
王紅芬也太鬧騰了,都鬧到別人家里來了,要不要臉啊。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紅芬這是又后悔了,不想分家了,想讓江茉和齊曄又住回去唄。
呸。
王家大媳婦慨道:“江茉,幸好你們分家出來了,攤上這麼個叔叔嬸嬸,日子得多糟心啊。”
王春雨也是不停念叨,“世界上居然有這種人啊,真是開了眼了,書上我可從來沒見過。”
江茉抿輕笑,“書上沒寫的,還多著呢。”
-
果然,王紅芬鬧了一陣子覺得沒勁了,王家人都在屋子里吃飯,沒人管。
嚎得嚨又干又痛,徹底沒勁,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齊家堂屋里,飯菜也早已經涼了。
齊振華和王紅芬食不知味,就齊杰大快朵頤地吃著,他開心得很,江茉那個壞人走了,再也沒人和他搶菜吃了。
王紅芬瞧著齊杰那不知愁的滋味,心中一邪火又涌上來,筷子朝齊杰扔過去,“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以后家里要掙多錢,多!多菜!你知不知道?”
齊杰被嚇得碗差點掉了,齊振華也是眼皮子一跳,忙去拉王紅芬,“你發什麼瘋啊?對著小杰發什麼火?”
有齊振華這樣一護著,齊杰立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王紅芬心火更旺,反手對這齊振華就是一捶,“是!都怪我!怪我沒看出來那小蹄子在哄著齊曄騙我!怪我不愿意住在娘家,就想搬回來住!怪我主求著江茉分家!都怪我!就沒你什麼事!”
“你這怪氣說什麼呢?”齊振華也不高興了,垮起臉,和王紅芬大聲吵起來,“你意思就是全怪我唄?覺得我不該勸你回家?勸你求分家?”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來,伴隨著齊杰不顧一切的哭聲,真鬧得飛狗跳。
-
江茉和齊曄在王家吃過飯,道謝離開時,似乎聽到齊家院子里傳來吵鬧哭喊的靜。
兩人對視一眼,非常默契的一起沉默著,走向村口。
天邊的晚霞還燦燦地卷積著,燒出一片糜爛的紅。
映著江茉俏的小臉,眸底滿是熠熠的碎和笑意,“齊曄,我們真去住招待所啊?”
“嗯。”齊曄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介紹信,“我已經找大隊長開好介紹信了,我們可以在招待所一直住到房子蓋好。”
這是中午江茉和齊曄商量過的。
告訴他,生產大隊里大多數人家都沒有空閑的屋子,就算有,那也是又臟又,得收拾好一陣才能住的。
再則,寄人籬下,總歸不舒服,而且也不可能白住,得出錢。
江茉順說,既然都要花錢,那還不如去鎮上住招待所好了。
不過,也沒打定主意,畢竟鎮上遠的,齊曄腳程那麼快,也得走上一個多小時。
他每天都得來蓋新房子,一來一回就得耽誤快三個小時。
而且在鎮上吃住都貴,又要花上一大筆錢,他們本來因為蓋新房子就要花很多錢,已經是捉襟見肘。
江茉沒想到,還在考慮的時候,齊曄卻已經斬釘截鐵做了決定,“我們就去鎮上住招待所。”
他不想跟著他吃苦累,錢不夠可以借,以后他扛著力慢慢還。
但江茉過的氣,流過的汗還有吃過的虧,卻是永遠無法彌補的。
-
如今這年頭,去哪都得要介紹信。
更別提在鎮上住宿。
不過生產大隊的大隊長一直很欣賞齊曄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聽說他去鎮上住招待所是因為在蓋新房子沒地方住后,也只是勸了兩句,說去鎮上住多浪費錢啊,而且每天這樣來來回回,既耽誤時間,也非常累。
可齊曄堅持,他也就沒有多勸,很利索地給齊曄開好了介紹信。
兜里揣著介紹信,背上扛著媳婦兒,齊曄一路走得飛快。
趕到鎮上時,才七點多,天已經蒙蒙黑。
紡織廠、糧機廠、啤酒廠、無線電廠這些一個個龐然建筑,分布在道路兩旁,高高的煙囪里仍往外冒著滾滾黑煙。
除了這些三班倒的工廠,鎮上其他地方幾乎沒有夜生活,都很安靜,燈火熹微。
齊曄打聽了才知道,鎮上一共就兩家國營招待所。
他們先經過的是開得比較久的那一家,江茉進去看了一眼,就皺著眉出來了。
里頭收拾得糟糟的,也不通風,總覺得有一難聞的酸腐味。
桌椅板凳也都陳舊發黃,要是住在這兒,那真是花錢找罪。
另一家國營招待所開得比較遠,他們幾乎走過了整個小鎮,才到了長街最東頭的這家國營招待所。
接待們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人,打扮得簡潔干凈,說話也利落。
“兩位同志,請給我看一下你們的介紹信,標間一張床鋪是八錢,四人間便宜一點,床鋪六一張,還有更便宜的。”
不過看了看江茉得出水的臉蛋兒,人沒有再說。
憑覺,這漂亮小姑娘也不像是會和別人大通鋪的,連想想都委屈。
齊曄想都不想,“我們不住四人間,不過,有單間嗎?我不用睡床鋪的,我打地鋪就。”
人愣了愣,“有一個小單人間,不過也得要一塊三錢一晚。”
說著拿出鑰匙,帶江茉和齊曄去瞧瞧這間房。
就在二樓樓梯間的拐角,像是特意隔出來的,既不在一樓,也不在二樓,比較清靜。
里面確實不大,只有一張單人床,鋪著干凈的小藍花床單,似乎下午剛曬完太,還散著松絨絨的淡香。
桌椅刷著嶄新的紅漆,得锃瓦亮,地面也平整潔,不像上一個國營招待所那樣,地上坑坑洼洼的,瞧著都難。
江茉眼里難得出滿意。
齊曄一直瞥,這會兒立馬斬釘截鐵道:“我們就要這間。”
他睡地鋪就行,能省多是多,但不能委屈了江茉。
他扛著大包小包,開始在小單人間里拾掇起來,把桌椅地板都重新一遍,又鋪上新的床單被褥。
這些再干凈,江茉也不愿意睡別人過的東西。
帶他們過來的人介紹完自己羅蘋,和丈夫一起負責這家國營招待所的經營。
這時候,不能自己做生意,也只有國營招待所,們收的錢都會上去,再領工資票證,也算半個拿國家鐵飯碗的人。
羅蘋帶著江茉在招待所里轉了轉,吃喝拉撒的地方都代清楚后,回到小單間里,齊曄還在呼哧呼哧收拾。
再看看江茉空著手,神懶散漂亮的模樣,羅蘋眼里微微出些迷茫。
哪有讓男人干活的?他們不怕被人背后笑話嗎?
不過看著江茉那坦的神,羅蘋又覺得,可能他們并不在乎吧。
這是一對很特別的小夫妻。
認識江茉和齊曄的第一天,在國營招待所閱人無數的羅蘋,這樣評價他們。
-
齊曄來了鎮上,才知道江茉的人生原來還可以這樣活。
他每天天不亮就悄悄起,趕去宅基地蓋新房子。
江茉則會睡到晌午才起,揣著錢和票證在鎮上的國營小飯店去點吃的。
不用手,不沾油煙,就有不同的菜式花樣,被人端著送到邊。
吃過午飯,就回招待所睡個午覺,下午三四點閑來沒事,就會去百貨商店逛逛,買些興趣的小玩意兒。
黃昏,江茉會到小鎮西邊來,在長街路口等齊曄。
江茉永遠都不知道,齊曄在晚霞將散的余暉里,看到纖細麗的影站在晚風里,那一刻的腔被填得有多滿,心跳得有多快。
后來,他都是從西生產大隊一路跑過來的。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他生生減到了半小時不到。
為了早點見到,怕吹風怕,不想等他太久。
等他走近時,江茉會彎問他,累不累。
齊曄也總會笑著出白牙,回一句,不累,你呢?
江茉點頭,累,玩得太累。
齊曄就笑,蹲下背走,兩人的影被夕拉得很長,穿過鎮上唯一的這條長街,時都好像變得慢起來。
江茉的聲音在他耳邊,有說有笑,無所不談,到了國營小飯店飽餐一頓,再回招待所。
齊曄明明累狗,卻比任何時候都開心。
他覺得,江茉就應該過這樣的日子,遠離喧囂焰火,沒有黃土漫天,漂亮得無憂無慮。
他多想江茉天天過這樣的日子啊。
開始有個朦朧的意識在他心里生發芽,直到長參天大樹,橫在齊曄心里。
他每天睡不著地想,怎樣才能有好多好多錢和票證,讓江茉怎麼花都花不完呢?
-
就在齊曄每天生產大隊和鎮上兩頭跑,累得半死不活,心里卻快活得不得了的時候。
西生產大隊最熱議的話題,也在他和江茉上。
有人就當在看笑話,“齊曄還真能折騰的,蓋房子沒地方住就去他叔嬸家住唄,還跑去鎮上招待所住。”
有人眼紅羨慕,“上回我去鎮上瞧見江茉了!都快認不出來了!真和城里姑娘似的,穿著子打著傘,正從百貨商店里買了好大一堆東西出來!還聽說頓頓都在國營飯店吃呢!”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得花多錢啊?他們倆這麼有錢呢?”
王紅芬也在,真是聽得快要氣死,那些都是分家分給他們的錢啊!那是的錢!!就這麼霍霍掉了,心里頭滴的就一直沒停過。
王紅芬翻著白眼,氣沖沖說道:“那兩個敗家玩意兒!一點都不知道省錢,就知道大手大腳浪費!他們能有多錢啊?還不是從我這兒騙走的!”
“等著瞧吧!等他倆錢花了,就會灰溜溜回來了,到時候肯定哭著求我收留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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