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辛楚原本只是路過金華路。

　今天和市館館長約了飯，不料行至半路，前面出現追尾事故。

　經紀人燦姐擔心遲到，讓人家老館長等一個后輩，指揮著司機兼保鏢的大壯換路線，繞三環外圈。

　靠著椅背等到滿臉不耐煩，向窗外的葉辛楚冷不丁出聲：“停車。”

　副駕上的燦姐探往后看，詢問：“怎麼了？”

　“看見個老人。”

　葉辛楚從包里拿出墨鏡，燦姐皺起眉：“外面人那麼多，萬一上你又要浪費時間簽名合照。你還和徐老約著飯呢，去遲了不好看。”

　葉辛楚將墨鏡戴上，不甚在意：“我就下車跟打個招呼。”

　知道這人是大小姐脾氣，向來被前擁后簇地寵著，想做什麼做什麼，任誰也勸不攔不住。燦姐無奈，只能由任，讓大壯靠邊停車。

　鞋跟踩上地面，葉辛楚朝人群里被男人挑釁刁難的那道纖瘦背影揚一揚下，大壯自覺地上去幫忙。

　岑稚最近太忙，只在跑采訪的同事口中聽說館畫展這兩天開放。

　知道和葉辛楚早晚上，但沒料到會是眼下這樣的場景。

　白T牛仔，扎起的馬尾也在人堆里得蓬散，絨絨地炸著邊。為了趕任務連口紅都沒，素的不行。

　反觀對方，妝容致，鮮亮麗，從頭到腳沒有一不完。

　對比強烈，降維碾。

　岑稚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有多狼狽，但輸什麼不能輸氣場。

　放下手里相機，對葉辛楚點了下頭，微笑：“好久不見。”

　“能在半路見也是緣分。”葉辛楚將肩上發撥到后邊，細長的鉆石耳鏈輕輕晃，綴著。橘黃日落在臉上掠一層，紅有著昂貴的絨質，“請你喝杯咖啡？”

　岑稚兩手指夾起工作牌，朝一晃：“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

　葉辛楚像是才注意到的設備，墨鏡后的瑞風眼將上下掃視一番，也沒強求：“行吧，那下次約。”

　話音一轉，“程凇在哪兒？”

　岑稚早猜到葉辛楚不會閑著沒事特地過來和打招呼，聞言收好工作證，面不改地回答：“不知道。”

　葉辛楚眉頭蹙起一瞬，很快又松開，理所當然地姿態：“哦，也對，他從來不跟你們報備行程。”

　這個“你們”很有靈。

　輕飄飄地把話里的親昵稔展徹底，順便再和旁人拉開距離。

　岑稚著相機的手指了。

　沒有接話。

　站在一旁的經紀人燦姐小聲催促，葉辛楚揮揮手，轉離開。

　等到大塊頭保鏢跟著上車，洪怡才擺那種無聲的迫，一把抓住岑稚細瘦的胳膊：“我的天嚇死了，還以為咱倆惹啥事兒了。”

　時事記者這一行，由于工作需要，除了應對各種突發事故和意外，還經常會出一些見不得的社會丑聞。

　很容易被人盯上再給予報復。

　高懸的心落回肚子里，洪怡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剛剛和岑稚說話的，好像是從翡冷翠飛回汀宜辦個人畫展的，國外小有名氣的新銳畫家。

　真人比網上照片更加驚艷。

　起初還以為是哪個明星。

　回憶起兩人聊天的短短幾句，洪怡迅速找到重點，詫異地看向岑稚。

　“小岑，你認識程凇啊？”

　程家太子爺，金融娛樂兩大版面常客，度假村和溫泉酒店等休閑項目做的風生水起漂亮至極，桃緋聞也一點沒落下，在汀宜可謂赫赫有名。

　那樣金枝玉葉，眾星捧月的人，怎麼看都和等凡人不沾邊。

　“認識，不。”岑稚眼睛不眨一下地撒謊，后半句補上實話，“我和Ye大學同學，程凇是前男友。”

　中間竟然有這麼一段孽緣，洪怡吃到一手新瓜，津津有味：“他倆還談過啊？條件般配的，可惜了。”

　惋惜地咂咂，洪怡點評，“程家這位確實風流，不好拿。聽娛樂組的人說，他和那個新火的演員也快分了，覺一般人跟不住他。”

　擁堵的人群和車流被警疏散，岑稚舉起相機又拍下兩張事故現場，聽到這里，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其實還有一層關系沒說，和葉辛楚并不只是普通大學同學。

　這麼多年，只寫過兩封書。

　其中一封是替程凇寫給葉辛楚。

　-

　跑完現場，兩人打車回公司。等電梯時見時事B組的方佳下樓買咖啡，旁邊還有男朋友，A組的田宇。

　田宇和洪怡兩年同事，關系不錯，方佳屋及烏，對岑稚態度也親近。

　閑聊兩句，方佳順口問：“小岑，你欄目策劃了沒有？”

　“了。”岑稚乖乖應聲。

　之前開會，顧兆興說以郵件形式提，后來又突然改主意紙質版。岑稚昨天下班前打印完給他送去的。

　“了就行，今晚八點截止，咱們公司這破網一到晚上就特卡。”方佳好心提醒完，又想起件事，“哦對了，那個喬鴻，也是你們組的吧？”

　“咋了？”

　旁邊喝水的洪怡接話。

　“他這次策劃寫的真不錯。”

　方佳十分鐘前被B組主編去給顧兆興送社區志愿者采訪名單，正好上喬鴻策劃。辦公室里沒人，他隨手扔在桌上就走了，方佳瞥上兩眼。

　之前一直聽公司傳言喬鴻是個草包富二代，策劃做的倒是漂亮。

　“核心亮點明確的，也有創意。”方佳回憶著方案里新欄目的版面設計，慨，“果然還得注新鮮啊，年輕人靈多，會想。”

　洪怡著礦泉水瓶，表變得古怪起來，遲疑地轉過頭：“小岑，他的核心要點怎麼跟你的那麼像？”

　“……”

　岑稚的臉從方佳念出方案的第一個創新點開始，一寸一寸淡下來。

　眼神冷漠如冰面。

　不止像。

　簡直原樣照搬。

　都是職場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方佳瞬間明白過來。

　“他抄你方案了？”

　岑稚并不能確定。

　白天很忙，策劃是晚上在家構思完的，了滿墻思維導圖設計草稿，參考書也堆在臥室書桌上。

　按理說喬鴻沒有機會看見的策劃設計，但他的核心要點又完全是照搬的，頂多后期加工總結了一下。

　見岑稚沉默地擰眉，洪怡清楚這次策劃對來說多重要，意味著能否下喬鴻功轉正。

　想到這里，洪怡腦中靈一閃，左右環顧，確定沒有人，拉過岑稚，低聲音問：“會不會是老顧？”

　這個猜測雖然有點謀論，但按顧兆興那個德行，還真能做出來。

　岑稚剛要開口，方佳的男朋友田宇突然想起什麼，右手一拍掌心。

　“啊，對！中午你倆不在，我吃完飯回去，看見喬鴻坐工位上開著電腦。我當時還納悶這今天怎麼沒翹班，路過他后面，看他在跟老顧聊微信，一見到我就把窗口叉了。”

　他當時奇怪，但也沒放心上，現在想來指不定在聊什麼。

　抄襲這事兒已經八九不離十，而且極有可能是顧兆興把岑稚的策劃轉給喬鴻，等到最后截止提，選到總編那兒就板上釘釘，岑稚發現也晚了。

　一個實習生，拿什麼和后臺又跟領導關系好的主編板？

　只能忍氣吞聲咽下去。

　氛圍一時間有些凝固。

　大家面面相覷，互遞眼。

　洪怡不知該如何開口。

　方佳猶豫片刻，率先出手拍了下岑稚的肩膀，小聲勸：“要不這次就算了吧，以后還有機會……”

　話未說完。

　手背覆上掌心，岑稚輕輕將的手從肩上開，慢慢道：“沒有下次，我會找顧主編問清楚的。”

　眼睛里的緒很平靜，方佳和對視時，卻仿佛見到不起風的荒草澤，扔下一點火星子就要燎原滔天。

　-

　岑稚在去主編辦公室的路上，設想了很多可能會發生的場景，在心里列出不下十種應對顧兆興的方案。

　然而姜還是老的辣，顧兆興的不要臉程度完全超出岑稚預期。

　“策劃？”

　顧兆興坐在辦公桌前，翻閱方佳送來的那份志愿者采訪名單，淡淡地問，“什麼策劃？你沒拿給我。”

　“我這里只有一份小喬的。”他抬起頭，推推眼鏡，從屜里出份裝訂整齊的方案，好整以暇，“是不是最近給你派的工作太多，你記錯了？”

　這演技湛的岑稚差點都要自我懷疑了，最初的難以置信過后，甚至控制不住地想笑，被氣的。

　太鼓鼓跳，岑稚努力保持冷靜：“我申請調監控。”

　這句話說出口的下一刻，岑稚猛地意識到一件事。

　雜志社領導辦公室里是沒有監控的，為了維護上層私，只在部門工位和編輯機房裝有攝像頭。

　怪不得顧兆興從發郵件改口到紙質版，沒有數據記錄本無法證明。

　的策劃設計草稿和大綱都在家里，而今晚八點提就要截止。

　現在已經七點半。

　“調監控？”顧兆興將策劃不輕不重地扔到桌上，署名那一頁，喬鴻兩個字明晃晃地印在最上面。

　他抱著胳膊靠進椅背里，饒有興致地打量岑稚，“你確定？”

　這從開始便鋪一張網，等自己乖乖地鉆進去。岑稚再怎麼沉穩也是大學剛畢業，象牙塔出來的小姑娘。

　眼下況對太不利，岑稚擱在側的手指僵到有些發抖。

　咔噠。

　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

　顧兆興看見來人，眉間皺起一瞬，神又變無奈：“跟你說過多次了，進來之前記得敲門。”

　喬鴻無所謂地用腳踢上門，雙手抄兜走過來：“怎麼在這兒？”

　“說你策劃跟一樣，懷疑你抄方案。”顧兆興隨手把采訪名單折了折，丟到岑稚跟前，意味深長，“小岑，飯可以吃，話可不能講。你要是沒事做就多攬點活兒，明天志愿者社區采訪，你跟著田宇多學學——”

　他手指一下一下地點著桌面，“什麼不該說的話別說。”

　顧兆興話里的警告意味快要滿出來，岑稚卻像被提醒起什麼，忽然轉頭看向喬鴻：“你的策劃草稿呢？”

　喬鴻：“什麼草稿？”

　“你做策劃不需要列大綱找資料嗎？”岑稚耐心地重復一遍，“策劃設計草稿，給我看一眼。”

　喬鴻吊兒郎當地笑了聲：“不好意思啊，我還真不需要。一氣呵懂嗎，老子高中寫作文連稿紙都不用。”

　“你是沒寫紙上，寫微信里了吧？”岑稚盯著他細微的表變化，“你今天中午在辦公室開著電腦和顧主編聊什麼？敢給我看聊天記錄嗎？”

　喬鴻臉上果然閃過一不自然，很快又被掩飾下去：“我什麼時候跟主編聊天了？你他媽瞎編什麼呢？”

　岑稚不不慢地反問：“需要我把田宇過來當場對證嗎？”

　的聲線天生偏，即使現在句句問也顯不出什麼威懾力。

　眼睛卻清亮銳利，牢牢盯住一個人時，會讓人有種不好糊弄的心虛。

　喬鴻聽到這個名字，嘲弄的神立馬消散。但他很被人這樣審問，一時間煩躁不耐至極，不管顧兆興遞來的眼神暗示，直接把手機拿出來，指紋解鎖點進微信，屏幕朝向岑稚。

　“想看這個？”

　岑稚目剛定格在他和顧兆興的那條嶄新的聊天記錄上，下一秒，喬鴻手指選中消息，長按，刪除。

　“如你所愿。”他收起手機，聳聳肩，“現在徹底沒了。”

　——嗡。

　腦子里那名為理智的弦在聊天記錄被刪除的瞬間崩斷，岑稚氣到耳朵里嗡嗡作響，指甲掐進掌心，白皙的手背青筋崩起，一字一句咬著牙：“剽竊他人知識產權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