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轉眼又過了大半年。
對於數十年如一日的靜安宮來說,大半年的時實在引不起什麼大的變化,除了極數住在裏面的人,誰也不關心究竟已經是哪年哪月哪日了。
量又長高了不的劉凌在牆角隨手劃了一豎,提起宋娘子為他做的布袋,和宋娘子支會了一聲,就往靜安宮的院而去。
牆角上麻麻劃了上百道豎道,但除了劉凌,誰也不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什麼。宋娘子幾次想要問,卻每次都言又止。
實在怕劉凌又說出什麼「見神仙」的話,如果他真這麼說,那要崩潰了。
王寧和劉賴子早已經見怪不怪,劉凌現在幾乎了整個宮中的「幽靈人」,就連袁貴妃似乎都不再關心他的消息,這讓王寧和劉賴子了不去蓬萊閣的理由,對劉凌也更加放鬆。
自從領著宮政的袁貴妃下了令讓劉凌「安心養病,不要出門」,去上書房就了泡影,但正因為他是在「養病」,還是得到了許多好。
比如說,不能苛待「病人」,供給給劉凌的食終於不是些殘羹剩菜了,由於營養跟得上,劉凌這一年裏很是長了一些個子,臉上因經常吃不飽而產生的壞氣也褪的乾乾淨淨。
又比如說,經常有太醫來診「平安脈」,劉凌曾經因為含冰殿太過寒而埋下的患被及早發現,幸好沒有留下什麼病,擺了真正「弱多病」的可能。
吃的飽也帶來很多好。
當年劉凌吃不飽、穿不暖時,曾經得到過冷宮裏幾位太妃的憐憫,經常被接濟。從去年起,劉凌能吃飽了,就經常把自己得的吃食送給幾位接濟過他的太妃,算是「反哺」。
他六歲不得開蒙,宋娘子都已經做好劉凌一輩子渾渾噩噩的心理準備了,結果冬天一過,住在拾翠殿的薛太妃送了消息來,讓劉凌開春去那裏發矇。
這讓宋娘子激的去拾翠殿外給薛太妃結結實實的磕了九個頭。為了避開兩個袁貴妃的耳目,宋娘子只說冷宮裏的太妃們想要劉凌經常去他們那裏坐坐,解解悶,這種事劉凌以前也沒做,劉賴子和王寧雖然有些生疑,但冷宮深那些太妃再不得寵,也不是他們能打探的,只能眼看著劉凌每天往深宮裏跑。
而說到滿門大儒的薛家,在代國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位薛太妃當年也是薛家的長房嫡,真正的才貌雙全,可惜了宮闈,一生無子無寵,註定要在這冷宮中度過一生了。
不僅是薛太妃,靜安宮裏住著的大多是先帝時無子、未承恩的妃嬪,其中不乏份位極高的夫人,只可惜劉凌的祖父,也就是死去的先帝,曾經有一段很不彩的往事,這件讓後宮人人避諱的往事,造了先帝的後宮中有一群貞尚在的「夫人」,使得先帝快到三十多才生下嫡子,也直接釀了當年那場「宮變」。
正是「宮變」之後,先帝駕崩,劉凌的父親為先帝唯一的脈,以年之登基為帝,一直將皇位坐到現在。
宮變之後,靜安宮就了這個樣子,當年那些或傾國傾城、或驚才絕艷的嬪妃們也被安置在靜安宮「榮養」,漸漸凝固一潭死水,再泛不起什麼波瀾。
這些都不是還是兒的劉凌知道的,宋娘子雖然約知道一點,卻很守得住「」,絕不願讓劉凌知道一點不好的事,怕「玷/污」他的品,所以劉凌對後宮的太妃們,單純的只是當做自己的長輩,是祖父們的妻妾,自己的親人,經常自發的去行孝。
他的純善之舉,打了薛太妃,也打了不冷宮裏的未亡人,正是們或明或暗的庇護,劉凌才能好生生的活到五六歲。
此時,劉凌輕車路地繞過一個已經乾涸的巨大湖泊,再穿過一片許久沒人修建而糟糟的樹叢,終於到達了一片竹林,竹林正中央的那間二層小樓,便是薛太妃的住。
拾翠殿和含冰殿一樣,原本是極為寬敞的殿堂,主殿連著配殿,可以讓四五位妃嬪居住。當年薛太妃剛宮時,因為出權貴,自然是單獨一殿,位居「賢妃」之位,後來先帝山陵崩,移居靜安宮,也還是單獨一殿,配殿裏住著的都是伺候的宮人。
拾翠,拾翠,聽名字也知道這裏原本是蒼松翠柏、綠草如茵,一片生機盎然。可惜這宮裏所有的景緻都是需要人去維護的,薛賢妃了薛太妃,又不願接家人的照拂,雖然食無憂,但想要讓拾翠殿還如往昔,卻是不可能了。
到了最後,薛太妃也和許多冷宮裏想要維持尊嚴的子們一樣,從主殿裏搬了出來,住到更舒適、更容易打理,也更有人氣的偏殿,或是賞景的配閣中去。
劉凌抬起頭,眺著面前依舊蒼勁的竹子,腦子裏浮現的卻是薛太妃經常送來的竹筍和菌菇。
對他來說,那是十分溫暖的記憶,也使得年的他對於竹子產生了一種恩的緒,而非文人對竹子特有的「敬仰」和「喜」之。
竹林里的竹葉颯颯作響,薛太妃邊伺候的宮人「如意」正在掃著落葉,一抬頭見到劉凌來了,頓時笑的流出了口水。
「三,三殿下來了?娘娘該高,高興了!」
這個宦腦子不太好,一直只做些灑掃,但人卻是很憨厚老實的。劉凌笑著從布袋裏掏出幾枚皂子遞給他,徑直穿過小徑,到了綠卿閣。
「勞稱心姐姐和薛太妃通傳聲,說我來了。」
劉凌剛出聲和門口的知會,綠卿閣里就傳出一聲清冷的聲音:「三殿下來了?來了就直接進來。我這裏不是蓬萊殿,沒那麼多規矩!」
稱心輕輕笑了笑,為劉凌打開了門,頷首示意他進去。
一進綠卿閣,坐在軒窗下看書的薛太妃就收起了手中的書,指了指軒窗邊的書案。
劉凌已經在這裏學了半年,早已經輕車路,將手中的書袋在書案上放下之後,只見他深吸一口氣,提起案上的筆,在早已經鋪設好的紙上開始書寫《急就篇》。
《急就篇》一共有三十餘章,是這時候孩識字的啟蒙之書,容富,字數又多,所以劉凌站在書案后,足足寫了半個時辰,才把急就篇寫。
「豹首落莫兔雙鶴,春草鳴翹鳧翁濯……」
「青綺綾谷靡潤鮮,綈絡縑練素帛蟬……」
「稻黍秫稷粟麻秔,餅餌麥飯甘豆羹……」
他每寫就一張,薛太妃就接了過去,一邊觀看,一邊隨手用手指在硯臺里蘸了蘸墨,在寫的好的字旁邊點個點,再放在一旁。
就這樣,待劉凌寫完,薛太妃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斷,臉上出了欣的表。
「你練字才半年,已經有了風骨,含而不,很好,很好。」
沒有人希自己教的弟子是個蠢人。
「你過目不忘,在習字這一門上,倒省了你我不功夫。只是你進境太快,我總擔心你基礎不牢,如今這《急就篇》寫的毫無急迫之意,可見你本是個能忍的子,這很好。」
前些日子天氣轉涼,薛太妃病了幾天,只給他佈置了功課,病一好,立刻就派人讓他繼續上課,順便考校他的功課。
這一考校,讓很是滿意。
「這麼多日,只有一本《急就章》看,再多的字也記得了……」劉凌放下筆,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
「筆墨有限,得來不易,我習字都是先在沙地上練了,才在紙上寫。殿裏有王寧和劉賴子在,我也不敢做的太過,他們好像也發現我在習字了,經常問我看的書是哪裏來的……」
「你不用顧及他們。」薛太妃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凜然道:「你是龍子龍孫,天生貴胄,哪裏需要管他們高不高興?練字先練氣,你若不養好氣,學再多字也是白費力氣!」
「是。」
劉凌低了低頭。
「如今你雖然盡冷遇,但依舊是龍種。龍者,能大能小,能升能;大則興雲吐霧,小則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則潛伏于波濤之,一旦得了變化,便可縱橫四海。別人可以輕賤你,你卻不能自賤。」
薛太妃的臉上依舊可見年輕時的傲氣,即使困於冷宮也沒有因此而萎頓多,這正是劉凌希從上學到的。
「既然你《急就篇》上的字都認識了,那我……」
「大家可以仔細觀察四周,這裏不是主殿,可不遠的主殿沒有住人,這裏卻住了不人,難道他們不願意住大房子嗎?不是的,正是因為地方小、人又,所以小地方反倒方便打理,太大的宮室則了負擔……」
悉的聲音讓劉凌完全沒關心薛太妃再說什麼,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也不由自主的抖著。
「姚霽,你說這裏是冷宮,為什麼進門時上面寫著靜安宮?」
一位渾珠寶氣,材滿到一隻胳膊頂姚霽兩條大的中年人問出心中的疑。
這恰好也是不「同伴」們的疑。
「冷宮只是俗稱,事實上,古代的皇宮裏沒有哪個地方用『冷宮』來稱呼的,一般哪裏安置的失寵嬪妃最多,或是最不重視,就約定俗稱的被稱為『冷宮』。」
姚霽好脾氣的笑著解釋。
「就代國來說,這裏就是這個時代這個國家的『冷宮』。從後宮出來后,再和這裏對比,是不是覺得很破敗呢?」
「三殿下,你怎麼了?」
薛太妃見劉凌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外面,不由得錯愕地推了推他。
「看什麼?」
「我……我……」
劉凌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薛太妃,這麼近的聲音卻一點都聽不見,一定是那些「仙人」又來了!
原來他們不是只有冬天來的!
「我尿急!」
無法解釋、心中焦急到五俱焚的劉凌不管不顧地丟下這句話,滿臉迫不及待地從案后竄出,朝著門外跑去。
「三殿下,記得我說的,無論何時都要保持風度!」薛太妃看他跑的左腳絆住右腳,毫無儀態可言,心中不由得又怒又擔心。
「小心腳下!我的天,你跑慢點!」
慢了就又給他們跑了!
「冷宮確實很破,不過這裏只住著失寵的嬪妃嗎?剛剛路過的那些像傻子一樣跑的人就是失寵的嬪妃?怎麼這麼多?」
珠寶氣問出一大串問題。
「也不是只住著失寵的嬪妃,其實這裏住的大部分是上一代皇帝的妃子們。代國上一任的皇帝比較特殊,他喜歡男人而不是人,所以後宮的嬪妃大多有名無實。而代國著名的『三族之』,就是因為他斷袖而引起的……」
「啊哦……原來古代就有gay了……那這些人還真是倒霉,這算是古代版的同/妻吧?」
「可以這麼說……」
姚霽的回答讓已經走到門邊的劉凌嚇得頓住了腳步,不由自主地扭頭向著薛太妃的方向看去。
皇祖父喜歡男人?
喜歡男人是什麼意思?
薛太妃見自己一聲厲喝讓劉凌終於「規矩」了,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才對。稱心,三殿下急,伺候他去更!」
「我怎麼聽到有人喊三殿下?」
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好奇地問道。
「這裏還有皇子嗎?失寵嬪妃生的兒子?」
門外的稱心得了薛太妃的吩咐,連忙打開門去迎接劉凌,見劉凌還癡獃呆的站在門,不由得拉了他的袖子一把。
「三殿下?莫非是那位著名的……」姚霽也好奇地側了側腦袋,邊朝裏面看,邊悉地向「遊客」們介紹這段歷史。
「代國的冷宮裏只出生過一位皇子,這位皇子很了不起,後來在一系列政治鬥爭中坐上了皇帝的位置,史稱代昭帝。」
劉凌剛剛邁出腳,被稱心這麼一拉,又聽到「只出生過一位皇子」云云,立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不是自己了,一下子撲倒在門檻上,磕了個頭破流。
「天啊!三殿下摔倒了!」
「稱心,你怎麼伺候的!」
「啊,姚博士,這裏有個小孩摔了頭……」
有個人見摔到了個這麼小的孩子,母泛濫,下意識去扶,整個人卻從劉凌上穿了過去,懊惱地跺了跺腳。
「我怎麼忘了現在是『疊加狀態』!姚博士,這孩子跌的這麼慘,不會有事吧?」
劉凌只覺得頭上劇痛難忍,鼻腔里也有什麼在往下流,整個人噁心的想要嘔吐。偏偏他的心裏只想再看「瑤姬」一眼,問問能不能帶自己走,強忍著劇烈的不適抬起頭來……
「他怎麼會有事……」
依舊做宮裝打扮的姚霽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孩子,出一副「悉世事」的表,帶著一笑意向後的「遊客」們介紹。
「你們運氣真好,這就是我剛剛說的,那位代國唯一在冷宮裏出生的皇子。」
『帶我走……』
劉凌張了張口,這三個字已經含在了裏就等著吐出,卻看見滿臉「今天賺到了哇」的瑤姬仙人出手,指了指自己。
「這個孩子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代昭帝。」
我的個太爺爺!
到刺激的劉凌一口氣沒有上來,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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