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稚被謝爺這作震驚得說不出話——居然會有人隨攜帶結婚證。

　不止岑稚, 一旁的秦厭殊顯然也沒預料到，向謝逢周的眼神意味深長。

　這句話出來后。

　病房里從安靜變死一樣的寂靜。

　事發展得太過戲劇，衛楊盯著謝逢周手里攤開的那本紅證件, 臉赤橙黃綠青藍紫一陣變化，最后頭往后一仰，手自掐人中企圖保持清醒。

　眼看老頭要氣厥過去，岑稚趕解釋：“我剛才就想跟您說的，您一直在介紹人家，我沒找到機會。”

　衛楊緩過勁兒來, 冷笑連連：“現在又是我的錯了？結個婚憋著誰也不說！我要知道你領證了我會給你介紹對象？老頭子我是那種天天啥事不干就知道給你對象的人？！”

　岑稚沉默地看著他。

　——您不是嗎。

　“……”衛楊轉移話題, 黢黑著老臉盤問，“你和這狐……和這小伙咋認識的？啥時候認識的？談了多長時間領的證啊？——還有你。”

　他回頭掃視謝逢周, 想到自己剛才給這禍水當場看個相, 老臉頓時掛不住，還要撐著, “今年多大？家住哪兒啊？家里干啥的？爸媽啥工作啊？”

　一連串問題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擱一般人可能早就被問懵了。

　謝逢周倒是不慌不忙，把證重新收回錢夾里，正要說話。

　岑稚搶在他前面道：“高中。”

　“我們是高中同學。”讓衛楊知道是替程家拿下項目才和謝家聯姻還得了，老爺子不把程越江祖宗十八代罵個來回, 岑稚邊說邊對謝逢周使眼，“所以我們認識很多年了。”

　“……”謝逢周好整以暇地看了一會兒, 倒是聽話地沒有打岔。

　認識那麼早, 還算知知底，衛楊琢磨著又問：“你倆咋在一起的？”

　“我追的他。”

　“我追的。”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圍觀看戲的秦厭殊抬頭。

　岑稚見狀不對立馬改口：“他追的我。”

　謝逢周：“追的我。”

　這下衛楊也抬頭了。

　岑稚：“…………”

　默契總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站在衛楊后邊的謝逢周滿臉無辜, 遠遠地沖岑稚攤了攤手。

　如果再看不出怎麼回事, 老爺子這六七十年算是白活了。當即用眼刀把企圖無限小化的岑稚從頭到腳刮一遍, 沒好氣地手一指門外。

　“滾滾滾！”又轉頭斜向后，“你留這兒，我有話問你。”

　岑稚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生生被衛楊瞪了出去。秦厭殊落在后邊，順手關上門，見心不在焉地守在門前，安道：“放心吧，謝逢周那張，死的都能幫你說活的，僵尸見到他也得給忽悠起來走兩步。”

　……岑稚突然就更不放心了。

　房氣氛沉默。

　衛楊不說話，謝逢周也就站在那兒任他打量，過了半分鐘，怕老爺子仰頭脖子酸，還地從旁邊撈一把椅子，直接坐在床邊讓他近距離盯著看。

　兩人都沒吭聲。

　頗有種看誰先沉不住氣的較量。

　如此半晌，隔壁床大哥嘩啦掀開被子先坐起來了：“要不我也出去吧。”

　屋里又個人。

　衛楊終于開口：“你跟我家吱寶兒到底什麼時候認識的？”

　謝逢周從旁邊果盤里挑個橘子，用腳把床尾的紙簍勾過來，慢悠悠地剝著皮，和岑稚相同話：“高中。”

　老頭揪著這點：“咋在一起的？”

　橘子皮完整地從他指間落下來，謝逢周頭也不抬：“我追的。”

　聽他語氣也不像作偽，衛楊放了些心。瞅他低著頭仔仔細細地揭掉橘子瓣兒上的白脈絡，心里哼笑還算這小子，勉強加兩分吧，上卻冷邦邦道：“橘絡理氣通絡治咳嗽，常識不懂嗎？剝那麼干凈誰吃啊？”

　剝橘絡的人抬眼：“是嗎。”

　聽話地停下手，謝逢周掰掉一半橘子徑直放進里，“我一直都這麼吃。”

　衛楊：“…………”

　這人老是不按常理出牌，老頭難以置信，“你小子有沒有點眼力見兒啊？不知道先給長輩來一個？”

　謝逢周吃完橘子，氣定神閑地往后靠到椅背上，張紙巾了手，才道：“腸胃不好就吃酸的。”

　沒想到他還了解自己狀況，衛楊頓了頓，：“你咋知道橘子酸？”

　“剛替你嘗了。”

　“……”

　老爺子活到現在第一次會到無語凝噎的覺，就沒見過皮子這麼利索的，正反話全讓他一個人說了。

　見衛楊氣得吹胡子瞪眼，謝逢周將紙團扔進簍里，很不道德地笑起來，邊笑邊又拎起個蘋果和水果刀。

　他長著雙標準的桃花眼，眼尾狹長微彎，怒亦三分，漂亮得勾人。

　笑起來卻全然不同。

　就像四月樹梢頂上敷滿春水和珠的那片最干凈的葉子，瞳孔潤黑澄澈，里頭藏著只涉世不深又活蹦跳的小羊，有種與世道格格不的銳氣。

　衛楊算那麼多年命，頭回覺得自己看錯了人，這小狐貍估計都沒出山。

　栽誰坑里肯定一死一個準兒。

　衛楊心里那被搶走玩的小孩脾氣忽然散了，疲沓地靠到枕頭上，盯著病房對面播著新聞的電視：“秦醫生都跟你說了我有胃病，肯定也告訴你，我和吱吱沒有緣關系吧？”

　“醫生不能隨便泄患者信息，這點職業守您那秦醫生還是有的。”

　謝逢周低頭削著蘋果皮，長長一片卷曲著掉落下來，“不過能猜出來。”

　一個姓衛，一個姓岑。

　確實很好猜。

　衛楊臉緩和了些，想到什麼，轉頭問：“你倆高中同學，那你肯定知道程家那小子吧？就是程凇。”

　削果皮的作停頓一秒，謝逢周嗯了聲：“知道。”

　衛楊又沉默一會兒，說：“這丫頭應該是七歲那年見到的我。”

　西河街那片挨著游戲城和網吧，岑稚小時候經常跟著程凇過去。

　對打電不興趣，就坐在小賣鋪門口寫作業，偶爾一不地發呆，一坐就是一天，等程凇玩完回來找。

　后來覺得自己這樣會耽誤小賣鋪做生意，很不好意思，就拿出口袋里的幣踮腳遞給衛楊，說要買糖。

　衛楊哪兒能收一個小孩的錢，給抓一把糖，又搬了把小馬扎。

　來回幾次，悉起來，讀小學的岑稚會主算賬收錢，幫忙看店。

　等程凇過來，再跟他回家。

　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程凇初中就不來了，周末仍然往這兒跑。

　岑稚暗程凇這件事，衛楊打小時候就能瞧出來，這麼多年，他從來不覺得這兩人能有什麼好結果。

　也很不看好程凇。

　老是讓小姑娘等待，太辛苦了。

　衛楊撈過床頭柜上的遙控給電視換法制欄目：“程家那小子，天想七想八，沒個二兩真心又束手束腳。”

　嘖兩聲，他瞥了眼謝逢周，“不如你活得輕松自在。”

　謝逢周削完果皮，將蘋果遞到他跟前，聞言謙虛道：“您謬贊了，我這個爛桃花一堆的禍水相實在不敢當。”

　小氣吧啦的還記仇，衛楊被逗樂了：“別擱這兒得了便宜賣乖。”

　接過蘋果，慨道，“我家吱寶兒是個不值錢的，對好點能記一輩子。我有時候想想，就后悔，當初干嘛要給好臉看，現在老了平白讓多個牽掛的人，糟心還心。”

　謝逢周笑了下，沒出聲。

　這小孩確實會做人，知道哪些話該接，哪些話聽著就好，衛楊贊賞的目在落到謝逢周臉上之后又擰起來：“你領證之前過幾個對象啊？”

　知道老爺子又開始給他看相，謝逢周眼皮子都懶得抬：“一個。”

　頓了頓，“也沒過。”

　“忽悠人了。”衛楊懷疑，“你這面相就喜新厭舊經百戰。”

　謝逢周把紙簍推到原位置，重新靠進椅背里，抱著胳膊嗯一聲，游刃有余地接招：“當您在夸我了。”

　“……”

　不要臉的。

　屋里聊得融洽。

　屋外岑稚坐立不安。

　門關著也聽不見衛楊在問什麼，擔心謝逢周把程家的事說出去。

　衛楊年紀大了，岑稚一點都不想讓他摻和進這些七八糟的麻煩里。

　秦厭殊見這樣，干脆把進問診室，簡單講了講衛楊的況。

　岑稚果然被轉移注意力，拿出手機往備忘錄里認真記飲食注意事項。

　估著兩人聊差不多了，秦厭殊隨手從桌面撈起筆，起去查房。

　岑稚跟在他后邊出來。

　心里惦記著衛楊的胃病，正琢磨著下周回西河買點養胃的，心不在焉拐出走廊，往前走了一段路。

　垂下的視野里鋪來道長長的影子。

　抬起頭，發現謝逢周正倚著走廊盡頭無煙區的窗臺，散漫又隨意。

　外套里那件冷白襯衫被日落染焦黃，火燒云在他后鋪了漫天，緋紅熱烈到如同要與夕同歸于盡。

　敞開的玻璃窗格將他框其中，彩對比強烈，又過著層濾鏡似的朦朧，像老式相機里洗出的舊膠片。

　他過那層撒落半空的薄緋安靜看著，眼神讓岑稚有點心跳加速。

　那種覺說不出來。

　他應該是在放空或發呆，總之那雙眼中出許多緒，就好像自己是他而不得的什麼人。

　岑稚朝他走過去，站在他跟前揮了揮手，了聲：“謝逢周？”

　被的人愣一下，看向，眼神已經變得清明：“怎麼了。”

　岑稚直覺他這樣肯定和衛楊有關，給他打售后針：“我爺爺年輕那會兒在街上擺攤算命，特別會忽悠人，他說的話你最好一句也別信。”

　謝逢周手往后撐在窗臺上，鎖骨在敞開的襯衫領下凹出深深直線，慢悠悠嘆氣：“晚了，已經信了。”

　“他還真忽悠你了。”岑稚眉頭擰起，問，“他跟你說了什麼？”

　“你猜。”

　謝逢周懶洋洋地敷衍，把兜里震不休的手機拿出來，掃一眼備注，“能幫我買罐可樂嗎？我接個電話。”

　支開人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岑稚卻毫沒意識到不對似的，聽話地噢了聲，轉下樓了。

　自飲料販賣機在診療大廳，排隊的人不算多。岑稚買完可樂，從頭到尾不過五分鐘，回來遠遠瞧見窗臺前有個卷發姑娘正在和謝逢周搭訕。

　……桃花確實多。

　岑稚在原地停住腳，深以為然。

　姑娘紅著臉說完什麼，把手機遞過去，屏幕朝上，應該是要微信。

　謝逢周靠著窗戶沒接茬，余瞥見什麼，他抬頭看向岑稚，對勾勾手。

　等岑稚走近，謝逢周走買的那罐可樂，單手勾開拉環，這才回答卷發姑娘的問題：“我沒有朋友。”

　下朝岑稚懶散一點，“這我老婆。”

　岑稚起初沒回過勁兒，還乖乖站在謝逢周旁邊，幾秒后，注意到卷發姑娘震驚的目，猛地反應過來。

　他他他、他在？！

　臉轟地紅了。

　岑稚下意識往右側退開兩步。

　被人固住肩膀。

　“躲什麼。”謝逢周單手抄兜，拎著可樂罐的另只手松散地掛在肩上，往下睨來的眼神意味深長，“用完就丟可不是個好習慣啊，寶貝。”

　他聲音本來就很好聽，這樣輕輕慢慢地落下來，像羽尖撓著耳蝸。

　后脖頸過電似的一陣發麻。

　岑稚莫名覺自己被勾引了，臉頰窘迫得有些通紅發燙。

　空氣中彌漫著的酸味，搭訕的姑娘被噎到，識趣地扭頭走了。

　人一離開，岑稚立馬躲掉謝逢周掛在肩上的那只手：“你干嘛。”

　干嘛當別人的面這樣。

　耳朵紅得像瑪瑙，謝逢周喝著可樂，目在那兒停了幾秒，收回來：“在病房里兢兢業業跟老爺子演半天，借你擋個桃花不過分吧？”

　他說著，抬腕看下時間，“六點下班是麼，帶你出去吃個晚飯？”

　耳還發熱，岑稚指尖著降溫，仰起臉看他：“就我們兩個？”

　“你要加人？”謝逢周把易拉罐丟進分類桶里，聲音淡下來，“我都行。”

　“……不是。”

　岑稚猶豫幾秒，還是說出來，“你朋友剛剛打電話你去吃飯，我們順路和他們一起不就好了嗎。”

　沒想到走的時候還聽見了電話容，謝逢周有些意外地吊起眉梢：“你想跟他們一起？”

　岑稚不懂他反問的點在哪兒，眨眨眼：“吃個飯而已……怎麼了嗎。”

　上次是要稿子，閆燕急著要，所以沒有答應謝逢周見他朋友。

　現在有空，為什麼不去。

　他們兩個是合法領證，又不是地下關系，沒必要那麼見不得人。

　岑稚說完，跟前這人一不地定定看半晌，眼里落著夕的。

　有種閃閃的亮。

　“那走吧。”他倚著窗臺站直子，抿住角笑意，手將人牽住。

　“謝太太。”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