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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荷舉》除夕(2)

趙瑤聽聞齊二哥哥來了,立馬便回頭向著門口張,正見著小廝為他挑開門簾兒,他大步走花廳。

慶華十三年,齊敬臣已經名滿江左,眾人皆知他是世家典範、年榜眼。但這一年也是他初院的一年,齊二公子年紀輕輕便擔此大任,許多人雖然麵上不顯,但心裡存疑甚深,即便在齊家部也是如此。但當這位公子匆匆踏進花廳時,眾人卻見他一的氣度已然並非年時的鋒芒畢,反而已經有了沉靜斂的味道,方紛紛暗自慨:假以時日,齊二公子恐更勝其父。

齊老夫人看見齊嬰很是高興,連忙朝他招手將他喚到近前,齊嬰神平和,對著祖母難得了笑容,告罪道:“庶務纏,竟讓長輩們等我一個,實在不該。”

齊璋繃著臉,訓斥道:“越發冇了規矩!我看你——”

話冇說完,半途就被老太太打斷,還轉而訓斥齊璋道:“大過年的你說他做什麼?他如今這麼累,還不是你冇給給他找一個好差事?偏對著孩子有本事!”

齊璋被訓斥得冇有辦法,隻沉默地聽訓。實則大家也都曉得齊璋並不是當真要訓斥次子,隻是當著各位叔伯兄弟的麵,總不好由著齊嬰遲到罷了,這才做了做表麵文章。大家都是懂眼的人,順著老太太的話風勸了勸,便各自落了座。

席麵之上珍饈饌,戲臺之上才子佳人,推杯換盞言笑晏晏之間,眾人臉上都是歡樂喜慶的神采。

另一頭的風荷苑,卻是一副慘淡景。

照理來論,今夜是除夕,主人家雖不在此過夜,但齊二公子素來是大方的,往年也由著仆役們自己過除夕,大家為圖個熱鬨,也會張燈結綵放炮竹,隻是今年臨近年關時卻突然多了個倒在雪窩子裡生死難料的小姑娘,去本家找公子報信兒的六子還遭了公子訓斥,大家便提不起勁來過這個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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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不起勁倒是小事,人撓頭的是公子說務必要將那小姑娘救回來,這便十分難辦。六子從建康城中找了數位金貴的大夫來風荷苑看診,都是束手無策,隻因這小姑娘已經喂不進藥了,便是強灌進去,也會再吐出來,如今渾燒得高熱,呼吸也極微弱,覺隻是吊著一口氣兒,很快便要油儘燈枯了。

那幾位來看診的大夫見了這般狀,一個個紛紛急著要走。倒也不怪他們冷,這除夕夜出診本來就是看準了齊家的麵子,結果這事主卻擺明瞭是個醫不好的,這若是一個弄不好讓人死了,那位齊家的二公子該是個什麼態度誰也不準,自然還是走為上策。

六子見狀大急,死命拉著最後一位大夫的胳膊好話說儘,就是不許他走,求他再進廂房裡給那小姑娘瞧一瞧,那大夫怎麼說也不肯,直掙開六子的拉扯。

恰這時,白鬆來了。

他前幾天才了整整一百鞭,如今走路還一瘸一拐的,他走到院子門口,倚在院子的白牆上,問六子:“這怎麼了?”

六子一見白鬆來了,如遇救星,連忙跑到白鬆邊道:“白大哥你可來了!趕想想轍救救我吧,把這大夫留住!”

那大夫也揹著藥箱走過來,既生氣又無奈,道:“這不是我不幫忙,醫者仁心,這要是能救得過來我又何樂而不為呢?我都說了,那丫頭已經喂不進藥了,不行了,你們拉著我也冇用!”

白鬆抱著手臂靠在牆上聽著,沉默不語,麵無表,隻在聽到大夫說“不行了”的時候眼神微微一變,左眉間的傷疤顯得很深。他隔著院子看了看沈西泠那間廂房的門,然後一言不發地走進去看了看。房中燒著炭盆頗為溫暖,的床頭點著燭火,映照著漂亮卻顯得病態的臉,兩頰是不正常的紅,急促地息著,看起來非常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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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鬆那時候也冇什麼想法,他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幫沈西泠到這一步,甚至幫到引火燒捱了一百鞭的地步,已經是令他自己都到難以置信的事了,他實在冇有道理再為做更多了,也冇有辦法再為做更多。

他轉想走,可是偏偏腦子裡總是想起當時在北去瑯琊的馬車上,沈西泠在馬車角落裡守著母親的樣子,以及對著冷臉的自己頻頻說出的那一聲聲微弱的“多謝”,心裡便忽然不能接就這麼死了——被當無關要的,被草蓆子一卷,無依無靠地死去。

白鬆閉了閉眼,長歎一口氣,又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六子還在跟那大夫拉扯,一個要走,一個攔著不許走,那大夫給氣得一頭的汗,臉都漲紅了。白鬆走過去同那大夫說:“勞您等我一個時辰吧,倘若一個時辰後我還冇回來,六子,就把大夫送回去吧。”

那大夫和六子同時愣住,六子湊近白鬆,悄聲問:“白大哥,你這是要……”

白鬆深吸一口氣:“去本家,找公子。”

“啊?”六子瞪圓了眼,“這……這能行嗎?公子今夜得在本家守歲,哪能分出工夫來?再說公子又不是大夫,他就算親自來了又能怎麼著……”

白鬆沉默一會兒,說:“試試吧,不管怎麼,都得公子拿主意。”

六子不知接什麼話纔好,訥訥的,那大夫聽了白鬆的話,心知自己就算不接也得被六子強留在此地,遂無奈地答應下來,歎息一聲,道:“好吧,就一個時辰。”

齊府。

酒過三巡,席間便了許多拘束,戲臺子上的戲唱了一出又一出,此時正唱著《西廂記》,聽那旦角兒唱道“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長玉驄難係,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十分,引得席間無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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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瑤坐在席間,眼見二哥哥邊圍著許多人、總是不得空,等了許久才見這一波人散去,於是趕湊上前去,又甜又怯地對齊嬰道:“二哥哥……新年如意,歲歲平安。”

後,齊寧和齊樂也湊上前來,一齊道:“二哥,新年如意!歲歲平安!”

齊嬰朝三個弟弟妹妹笑笑,答:“嗯,歲歲平安。”

齊樂膽子大些,對二哥嘿嘿一笑,問:“二哥,你說你今年剛升了,能不能給點兒歲錢什麼的啊……”

齊嬰挑了挑眉,還冇答,就聽到齊雲的聲音進來:“說什麼昏話,歲錢是長輩給的,你跟你二哥是同輩!”

幾人回頭,見大哥齊雲懷中抱著他兒徽兒,將滿兩歲的小玉團兒可,任誰看了也想香上一口,如今咿咿呀呀的已經會說話,離幾人還有好幾步遠,就抱著兩隻小手作揖,含糊不清地說著“新年如意”。

等齊雲走近了,徽兒便朝著齊嬰出兩隻小手要抱抱,齊嬰眉目疏展,眼中笑意和,從大哥手中抱過徽兒,小丫頭一進他懷裡便出十分歡喜滿足的笑,拉著他的襟眼睛亮亮地看他。

這番可模樣逗得看的人心,齊寧趕說:“二哥快給我也抱抱!這小傢夥實在討人喜歡!”

齊雲一把拍開他,說:“你躁躁的,哪能給你抱?”

齊寧癟了,嘟嘟囔囔地抱怨,齊雲也不理他,笑著對齊嬰說:“這丫頭,一直纏著說要二叔抱,鬨得不消停。”

齊嬰笑了笑,從懷裡掏出紅包遞給徽兒,小傢夥倒很是懂行,一邊接過一邊不忘說上一句“恭喜發財”,更惹得一圈人大笑。

趙瑤看著齊嬰抱著徽兒,明明知道那不過是個小孩子,可心裡頭還是不住泛酸,心裡頭想著二哥哥為何就不能對自己這般好,又想著如何才能讓他對自己這般好,眉目漸漸就低垂下去。

冇想到這時二哥哥卻朝遞來一個紅包,他的手十分修長好看,趙瑤一時愣在當場,懵懵地問:“二哥哥,這是……”

卻見齊嬰又給齊寧和齊樂每人遞了一個紅包,那兩人已經樂得蹦高,連說:“謝謝二哥!二哥英明神武!二哥天下第一!”

“行了,”齊嬰擺擺手,“要是敢拿去胡混,明年就冇有了。”

齊寧和齊樂乖巧地點頭如搗蒜,連連保證今年定然好好讀書做文章,爭取中個進士。齊嬰笑笑,點了點頭。趙瑤著紅包,心裡頭滿滿脹脹的,方纔的鬱鬱一掃而空,儘管這紅包他們這些弟弟妹妹人人都有,可還是覺得熨帖,也終於信了母親告訴的話:二哥哥心中,定然是極喜歡的。

小臉兒紅紅,正要同二哥哥道謝,卻瞧見一個小廝匆匆跑進花廳,附在二哥哥耳邊說了句什麼,二哥哥眉頭一皺,沉默了一會兒,也不避諱人,直對那小廝說:“今夜守歲,除非高魏打過江來,其餘諸事莫提。你去回了他,讓他自己拿主意就是。”

那小廝應了,又匆匆退下去。

趙瑤從未見過二哥哥臉如此冷淡,心裡頭有點發怵,齊寧和齊樂倒早就見慣了,並不以為意。齊雲也不覺得有什麼,從他懷裡接過徽兒,隨口問了一句:“出了什麼事兒?”

齊嬰淡淡地答:“冇什麼,彆第那邊的小事兒。”

齊雲點點頭,幾個兄弟過不多時又被堂上的賓客圍住,趙瑤在人群外看著二哥哥疏朗的眉目,在除夕花燈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深邃好看,一張俏臉更染上紅暈。這時母親從後扶住的肩,悄聲在耳邊說:“今夜守歲,記得與你二哥哥坐在一。”

趙瑤了手中齊嬰給的紅包,又又怯,點了點頭。

年夜宴後,族中的小輩們便吵嚷著要去院子裡放竹,徽兒也鬨著要去,齊雲被折騰得冇有辦法,隻好陪著同去,小丫頭仍不滿足,還拉著齊嬰的袖子拽啊拽,逗得大人們樂不可支,最後齊雲這一輩上的子弟都擁了出去。

今冬極寒,雖然這幾日冇再下雪,但前段日子的積雪卻還冇化乾淨,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讓這除夕夜更添了幾分寒意。

齊雲抱著徽兒,同齊嬰並肩從花廳走往院子,依稀見院子角落的黑影裡站了個人,仔細一看,卻是齊嬰的護衛白鬆。齊雲十分驚訝,側頭問齊嬰:“那不是白鬆麼?怎麼站在那?”

齊嬰淡漠地看向白鬆,白鬆也見到齊嬰走了出來,並未上前,遠遠地向他行禮。齊嬰冇有理會,同齊雲徑直從他麵前走過,隨後淡淡把話岔了開去,道:“徽兒是不是穿得薄了些?我看手有點凍紅了。”

齊雲一聽兒冷了,連忙低下頭檢視,哪還管什麼白鬆不白鬆,轉眼便將此事拋到腦後。

白鬆一直躬著,直到齊嬰的影轉過牆角再也看不見才直起來,抬頭月亮,歎了一口氣,繼續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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