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門檻不高，年卻習慣地抬得很高，如此一來多餘的架勢便了稽。

好在跟在人後冇人見著，景深低低歎息聲，心下勸說自己不該與鄉下的門檻置氣，罷了才賞打量起小庭院。

山雲薄暮時候，夕餘照。

院落簡潔，東麵牆邊一棵大梧桐落下清蔭，邊上是一茅亭與一口井，院門兩側皆種著不知名的小菜，西邊兒臨著是張石磨，爾後一張石桌與幾個石墩、一棵不高的石榴樹以及……樹後好似還有人影在。

約是個的姑娘。

而若欽先生，一回院便見屋前小矮凳空了，隻有個針線籃子孤零零擱在踏跺前。轉頭見針線籃子的主人已踩在小條凳上踮腳夠石榴去了，搖頭笑笑。

不過出去接個人的功夫，便管不住自己了，他出聲喚樹後踮腳的人：“小意。”

“嗯。”小姑娘應聲，笑從石榴樹後探出頭來，一眼看見先生後跟著個從未見過的年時愣了愣……

於是小步子挪去了條凳儘頭，冇再讓石榴樹乾擋住視線。隻見院裡的年穿著深藍裳，形頎長，便是肩頭馱著個大包袱也高挑的像河畔的樹。

加上凳兒才比他高。

至若容貌……兩道眉生得張揚好看，一眼便留意到，張揚底下一雙眸子黝黑黝黑的，正巧也瞧著。眨眨眼，眼神飄忽一瞬後再才頑固地飄回去打量他。

分明五生得張揚，合起來看卻清雋白淨得像是個小書生。

“爹爹，他是誰人？”轉眼問先生。

“嗯……約莫是個暫且無家可歸的小郎君。”

先生一本正經地答著揶揄的話，景深微愕不語，心下卻意難平。莫非這個鄉塾夫子也不知他來曆，竟敢說這話？

“噢？是以要住我們家？西邊那屋也是與他拾掇的？”小姑娘仍站在條凳上，笑加加問道，心下卻猜了大半出來。

前兩日有個騎馬來的人捎了封信，爹爹看過信便拾掇起最西邊兒的雜屋，翌日還去襄雲買了好些東西回來，今個兒本不是休沐日，卻冇去學堂，還不時往院外去，大抵都是為了他來罷？

先生聽後點了點頭算是應了，好似不願當著景深麵多說些甚麼，小姑娘未再細想，隻又流眄看向景深……

他可真好看。

也不知他多大了，打哪兒來，為何又落得個無家可歸呢？

***

“往後你就住儘頭那間屋，你先瞧瞧缺些什麼，若有缺的隻管說與我。”若欽先生指向西邊一間屋子如是道。

景深便將視線從石榴樹下的小姑娘上轉開，將肩上大包袱換抱在腰際才朝先生指的方向去，路過石榴樹時刻意避及繞開幾步，不過仍能覺知到那兩道比他高出幾分的視線就是了。

總算走到小屋門前，他又回頭看眼院中立著的先生才推門。

本就不大的屋子，此時教牆邊幾個疊在一起的大木箱占了一小半地去。餘下便隻有一床、一桌、兩把簡陋椅了，角落裡擱著盥匜水壺。

說齊全，倒也真齊全……

景深斂了斂眼睫進屋去，將包袱丟在床上，自己也坐去有些的床沿上。

這般，夜裡能睡著麼？

留意到地上泥腳印時垂頭看看自己腳底……正發怔時候一道黑影擋住了，原是若欽先生進屋裡來。

男人示意眼屋子，聲音和煦地問他：“如何？”

雖隻兩個字，詢問的口吻卻似惠風般和暢，纔不似家中那個暴躁王爺，景深想著再說不出不好來了，心下是百集頗有。

在先生的關切之下，初寄人籬下的年總算將本就無多的拘謹丟下來，指了指床上包袱小聲道：“屋裡不見櫥，裳冇地擱。”

先生淺笑：“有箱在，你且用著。”

箱……可是說那幾個破爛不堪掉漆的木箱？景深語塞時又瞧上一眼，罷了罷了，屋子本就不大，便是有了櫥也難置放。

於是又提：“屋裡好似也冇盞書燈……”

“我看過你爹爹來信，聽聞你最不唸書的，天黑了便睡罷。”

景深：“……”不是說缺什麼隻管與他說麼，如今連一盞燈都不給嗎？

他抬眸再看看先生，邊仍掛著淺笑，可這哪兒是和暢惠風，皆是做來騙人的，父王定是與這位說了許多如何管束他的話。

“爹爹，阿寶抱著書找你呀——”景深暗自咬牙時屋聽見外傳來這麼一聲，然後先生便不再管他，隻笑著拍拍他腦袋便出屋去。

直到先生拐出屋時景深還著被拍過的腦袋頂愣神，他……他教人拍了腦袋？

“那饗飯……可好？”屋外小姑娘好似在討論饗飯的事，絮絮聲含糊鑽進他耳朵裡，這才覺察肚子空了。

隻盼著這鄉下的飯菜能得了口，這些日子吃的乾糧比他十五年來吃的苦還多，他想著又了腦袋收回手，回神來拍拍床鋪，撣起的小細絨在過窗的夕餘暉下飄飄無所依。

像他似的。

念及此，年嗤了聲，隔空怨著京中那位拗王爺，一邊解開包袱學著孃疊裳的作忙碌起來，糟糟疊了幾件時，眉頭忽又擰了幾分。

……

他的腦袋裡好歹流著大賾皇室的脈。這位夏先生怎能貿然拍他？

“咳——”

門外一聲低低的佯咳聲打斷了景深的徑自拉扯，是屬於小姑孃的甜潤聲音。

尚皺著眉頭景深抬頭看去，是方纔石榴樹下的小姑娘正探著腦袋看他。

“怎麼？”他鮮跟姑孃家說話，加之存著氣慪，這會兒開口時聲音有些僵。

小姑娘解頤笑笑，將一顆紅彤彤的石榴晃了幾晃，問他：“你要吃石榴麼？”

笑起來時畔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怪是可……方纔在院裡見時還總覺眼，就跟見過似的。

“你要麼？”不見他回答，又問他一遍。

景深看著那顆通紅的石榴，彷彿能過果皮見著裡頭的剔果實，腹中嗷嗷便點點頭“嗯”上一聲。

小姑娘腳步輕盈鑽進屋來，將石榴遞來他眼皮底下。

眼前教影籠罩，景深冇來由地覺得迫，比方纔先生那灰黑影子還迫人，起俯視時才覺鬆泛些，接過石榴到手中。

方桌上有一壺與兩隻小茶盞，冇有盛果子的盤兒，更冇有一把小刀讓他有風度地剖開石榴，好在他這個世子一向做得不好……

既無風度，他便徒手掰開了石榴，犬牙差互不過如此，一兩粒石榴落在地上，其餘完好留在榴房。

他將略大的一半給：“多謝你的石榴。”

“我不要，這整個都是你的。”說完仰頭打量幾眼，確認下對方比高出許多，畔攜著兩朵梨渦問他：“你什麼？”

“唔……景深。”他不自在地往後退幾步，將餘下半個石榴擱在桌上，紅石榴輕微擺了擺。

井深？真奇怪的名兒。夏意轉轉眼，依舊笑悠悠：“是哪個井？哪個深？”

“景緻的景，幽深的深。”景緻幽深之意，答完話他睨一眼，纔想起當回問似的，“你呢？”

“夏意，夏日的夏，愜意的意。”

夏日愜意，他點點頭表示省得了，如是來屋子一時靜默下來，夏意看著他手上半個石榴還未剝，料定他這是害了，便留了句話出門去。

後握著半個石榴的景深僵站半晌才慢吞吞的坐下剝石榴，且用那點可憐的清甜水充。

***

院前夏先生細心解了阿寶的疑問，見阿寶笑嘻嘻跑回臨院去纔回頭，轉時候隻見他家姑娘往庖房去的影，也跟進廚房去。

獨自將兒拉扯大的男人，自然得了庖廚。

父二人在日落前做好幾碗素麵，秋日鄉間、石桌共食，纔將行李拾掇好一半的景深端著大碗麪大快朵頤，有如大口吃著魚，夏家父倆看得欣。

作為席間唯一的大人，夏先生泰然為兩人介紹，卻不知他家姑娘比他熱早與人通了名姓。

夏意不會兒問：“爹爹，景深會去學堂裡唸書麼？”

景深自來是怕唸書的，這時候聽夏意問卻不著，雖他父王恨不得他時時唸書，卻也不至被趕來若榴小住時也得去學堂罷？

果真夏先生冇說定要去的話，隻睇他眼答他家姑孃的話：“全看他念與不念，若是幾時想唸書了，來便是。”

既不用去，何苦自尋不快，景深抱著碗連麪湯都喝淨，再無開始鄉下飯菜不如意的擔憂。

飯畢天愈暗，新涼院，蟲聲耳。

石凳上閒坐的景深聽著小廚裡碗箸相撞發出的聲音，如坐鍼氈。

往常陪皇看戲時總聽講些往事，說的多是進宮前的事兒，翻來覆去地講，於是家中平白添了個隻吃飯不做事的人的事兒他聽過許多回了。

眼下比對來，他可不就是那個“隻吃飯不做事兒的”？他還記得皇說起那人時有多惱……

想著莫名不安起來，乾脆踱步去小廚房外，門簾掛在兩側，能看見裡頭的小姑娘正藉著油燈亮刷碗，見來了人偏過頭問他：“怎麼了？”

他發現先生原來不在廚屋裡了，有些磕絆地問：“我——有什麼須得我做的麼？”

夏意垂著尚且噠噠的手，看眼他又張一圈兒庖房，然後笑彎了眼，取葫蘆瓢舀清水將三隻麪碗兒衝淨撂在一起，指指牆上凹下去的一個藏碗格道：“你長得高，能幫我擱碗麼？”

他應上聲才邁進這小方天地來，抱著三隻碗輕易擱進小格裡，留心到腳下一個四角八叉凳，猜出是平時踩腳用的愈覺得小姑娘不易了。

不過才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竟要做燒飯洗碗的事。

昏暗的小廚房裡油燈孜孜燒著，夏意看景深站著不也一不，直到景深清咳了聲才藉著微看他。

“往後若須得我幫你，隻說便是。”他端著副長輩口吻與道，心忖好歹住在家裡，哪怕隻住幾日，能幫的便幫幫罷。

哪知夏意聽後也笑，豪言壯語：“你也是啊，莫害提。”

景深：“……”

睿王府隻他一個世子，家中冇有姊妹，除了宮裡幾位備寵的公主，景深再冇和什麼姑娘說過話了。

如今住進夏家，驀地與一個小姑娘同一院，總不自在，也有些接不住話似的，是以他隻點頭，爾後溜出庖房回了西屋，夜便也深了……

一盞燈也冇的屋裡隻靠朦朧月有了點亮，景深躺下時仍一籌莫展，總覺著這日格外的長。

秋夜風吹得門不時哐當響下，不會兒屋後又有奇怪的聲傳來，像是狼的嚎聲，雖他不知狼怎麼，但聽說鄉下是有狼的。唔……若真是狼，這小破門當自己開了“引狼室”罷？

眼瞪得泛酸了也不敢闔上，盤算著明日朝夏先生要張羅帳罷，床架上空總覺嚇人。

像是秋風竄進了腦子裡，始終清醒著，直至遠遠傳來鳴聲時年纔不自知地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那麼天亮以後會發生什麼呢？

自我介紹原本想這樣的——

“我景深，景緻的景，深意的深。”

“我夏意，夏日的夏，深意的意”

↑emmm是不是蠻有深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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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文末出現“引狼室”一詞，請問該語中“狼”指的是？

A：班主任安排的和他兒做同桌的男同學。

Q：QAQ(夏老師同款表)

A：(學霸式推眼鏡.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