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鴻雁途徑若榴，山丘上的石榴樹各自墜著僅剩的十餘顆果實，淺紅映綠，便連鴻雁也在上頭多盤旋幾圈，多幾聲。

日上三竿，小院裡坐著的夏意總算將最後一針收好，將針線籃子丟去石桌上，撐個懶腰又跑去夏先生屋裡抱了裳出來。

才一出來便聽西屋有人了幾聲石榴，差點冇嚇得絆了，而後抬眼看看日頭。

這小哥哥莫不是睡得糊塗了，想吃石榴單這麼就的去床邊麼？轉念又想，他昨日來時好似趕了許久的路，大致是迢迢而來路上累著了今日才睡到這時辰的罷？

唉，也不知他家中出了什麼事……

想著回去石榴樹底下，將夏先生裳搭在針線籃子上後便圍著石榴樹打轉兒。

末了將靠在籬牆上的長竹竿取來，踩去條凳上打一顆生得較高的石榴，幾番嘗試石榴才隨著枝葉離了枝頭，砸在地上夾裡長著雜草上，滾開幾步遠。

跳下條凳撿石榴，見了落下的尚且神的綠葉，苦了臉。

院裡的榴樹是夏先生與夫人初來若榴時憑一條石榴枝條養的，夏意自是曉得曉得先生如何珍視它的，二來雖冇親自種它，卻是跟著石榴樹一起長大的。而今還這般莽撞地打石榴禍及了石榴樹，可不是罪過麼？

太息聲，蹲將樹上落下的枝葉薅在一起埋在樹腳下，喃喃許諾：“放心罷，以後再不打你了。”

論打石榴，還是爹爹打得好些……

“咳——”景深的聲音從後不遠位置傳來。

夏意顧盼，寒暄來：“你醒了呀？”

“嗯，可嚇著你了？”他拾掇好自己出門時便見背對他蹲在樹下好似嘀咕著什麼，走近時又怕驚嚇到，便先咳了聲。

“冇。”夏意多瞄了他兩眼，看他還是略有些侷促，便拿出活似長輩的和藹來，“方纔聽你在屋裡石榴，這個給你。”

一顆帶著些褐斑的紅石榴躺在手上，景深瞢了片刻才覺察過來……無疑將十六聽石榴了。

“此十六非——”他想著解釋一句，卻教小姑孃的一聲“哎喲”打斷來，然後就見溜去了井亭底下汲水。

原是遞石榴時發現方纔埋葉子薅土將手弄得臟兮兮的。

井亭下吃力轉轆轤，隨後跟來的景深登時覺醒了男子氣概：“我來罷。”

隻手拿著石榴，轉轆轆時使不上力，這會兒既有人要幫，怎有不應的理，於是乾脆鬆了轆轤，聽木桶在井底跟水重重撞出嘩聲。

彎弓狩獵的年氣力大上很多，輕易拎了滿滿一桶水上來，角不由翹了翹。

卻聽捧著石榴的小姑娘道：“你打得太滿了，倒些回去！”

“……”景深照做。

“你能幫我舀水盥盥手麼，我手臟。”

“嗯。”

景深拿著葫蘆瓢，一下下舀滿在的調度下替澆著手以及一顆石榴。隻是澆著澆著眼神就落去了手上，果真是姑孃家的手，白白淨淨的……

他忽想起年時總捉著椿孃的手玩，那時便問過椿娘為何手這般，椿娘隻說這是做飯浣時留下的痕跡，那——

“好了。”語調輕快，打斷了他所想。

“喔。”景深將傾斜的葫蘆瓢回正。

“給你石榴。”再次將石榴送出去，這回時乾淨的手托著掛著水珠兒的新鮮石榴。

他冇再解釋“十六非石榴”的話了，隻手接過石榴：“今兒我隻要半個。”

“好。”

利落應了，和他想的不一樣……隻好將瓢丟回木桶裡，雙手掰開石榴把大的一半給。

“我要小的那半。”

景深麵變也不變，說起瞎話：“這就是小的那半。”說完講歪理，“榴房裡頭有幾粒石榴總是數不清的，我就覺得我的大。”

夏意覺得自己不解這理，卻還是接過半個石榴，剝了一粒石榴倏地憶起一事：“教我忘了……堂屋裡有爹爹給你留的小粥，教你起來時候熱熱吃，你去喝粥罷。”

用粥是行，可“熱熱”就有些為難景深了，可若說出來定要煩勞小姑娘熱粥了，於是他握著石榴：“不必熱，我用涼的便好。”

雖過了仲秋，天晴時還是暖和的，吃些涼粥也無大礙。

於是各分了半個石榴的人分道來——一個去小堂屋喝秋日白粥去，一個去石榴樹下替爹爹補裳。

踏進小堂屋的人見桌上擺著的果真隻有碗白粥與半碟兒芥菜，沉默了會兒……

這便是鄉下人的粥麼？就隻一碗兒白與半碟兒綠嗎？

心裡棄嫌著，喝粥的作卻不慢，快便隻剩空碗空碟，對著空碗碟思索良久後又將碗碟收去廚裡。

做世子做到這地步的古來隻他一人罷？

小堂屋與庖房間開了道門，掛著兩層簾子，外頭那層薄簾大致是為了好看才掛，藍底上繡著幾朵青白牡丹與幾隻蝴蝶。

昨夜裡進過這廚房，隻不過藉著昏暗燭冇看清明，這時又進來回纔看清，小卻整潔。

他尋著水開始澆碗，不願地用手試探上去。雖從涮過碗，卻不至洗不好這一碗一碟罷？

纔將在腦吹擂，手上的小碟便不安分了，竟從手上了出去，在半空旋了半圈後出了灶臺直直朝地上去。這下抓自是抓不著的，幸而他善蹴鞠，腳背敏捷一勾便將油碟勾住，鬆一口氣。

這般看來，這芥菜還算有些油水。

不待他笑，那圓碟趁他鬆懈又一一滾，登時在地上發出脆生生的一聲。

還是打碎了，景深眉峰不自覺聚起。

“怎麼了。”院裡夏意聞聲跑來。

“我……”景深垂下眼簾，言又止，誰能想到他隻是想刷個碗呢？眼下心竟有些像秋獮那日弄丟景隨時候，不過那日麵對的是他父王甚至大賾天子，今日麵對的隻是個鄉間姑娘。

“無礙呀，我掃掃便是。”說話語調好似一直很緩，笑著說寬人的話時更和，說完到廊下取了掃帚、畚箕來掃碎片兒。

景深卻愈發惱，好心刷碗不，反而又給人添了麻煩，看慢條斯理清理了碎瓷片，又將粥碗洗好，心思愈發煩。

“我出去走走。”

“啊，好啊，可你認得路麼？”

“我不走遠。”景深轉之際看要擱碗，遲疑下還是去替放了碗纔出去，路過石桌時候留意到那件補到一半的舊裳，步子慢了些。

先生竟清貧至此，那床帳……夏日都過了不要也罷，反正他住不長久。

***

小廚房裡的夏意著景深出院去，撓撓鼻尖纔回去接著補裳。

這件爹爹已穿了十餘年的裳，可是孃親手繡過榴花的裳，哪兒似的小裳，長大後再穿不得了。

補補近午時纔算了了裳事，將一早繡好的手帕揣在懷裡出院去，掩院門時纔想起還忘了一事——忘了與景深說午間是要去學堂吃飯的呀。

……

好在家住在若榴東麵，芝婆婆家和學堂在若榴西麵兒，他若是在村裡走走的話，一路過去村裡定有人見過他了。

是以去芝婆婆家時見著一人便要問問有冇有見過個穿藍裳，高高瘦瘦的小哥哥。

被問著的人或搖頭，或有不解夏家姑娘問的是誰人的，隻有編籮筐的吳阿婆說見過，說完又擺擺手：“不對，你說的是個男娃，我看的是個結實姑娘。”

夏意聽笑來，曉得是景深長得漂亮吳阿婆才說這話的，問：“那那個結實姑娘往哪兒去了？”

吳阿婆皺著臉想了會兒：“不曉得了，不曉得……”

隻得作罷，夏意撓撓頭，若榴又不大，怎會不見人呢，還是他去哪座小山上或是田間玩兒了？小姑娘垂頭邊走邊想，快便攏了芝婆婆家，推開柴扉進院裡去。

芝婆婆是教小姑娘刺繡的阿婆，本名君芝，姓甚便連夏先生都不曉得，隻知這位君芝阿婆絕非尋常鄉婦，單從那一了得的繡功便能看出。

夏意進院時芝婆婆正守著鍋裡煮得咕嘟嘟的爛粥，見小姑娘像老鼠那樣悄悄推門，笑瞇了眼。

“芝婆婆，你怎麼又吃粥啊？”夏意蹙蹙眉，瞧著比吃粥的人還委屈。

“牙不好了。”老人不算太老，可牙口是真不哪般好，笑答，蹲滅火時教夏意搶了先。

芝婆婆樂嗬說了聲傻姑娘，才說道：“我那屋裡有李元從縣裡帶的炒銀杏果，你拿去，我如今什麼都嚼不了……”

“我回去和李叔說說，彆總和你買的東西，到頭來全便宜了夏家那丫頭。”夏意替舀一碗粥，端去小桌上。

芝婆婆笑個不停：“好個姑娘，哪有這麼說自己的？你那芙蓉朵可繡好來？”

“噢。”這纔想起來似的，將繡著芙蓉朵繡帕出來給。

“屋裡頭暗，等我吃過了坐去院裡頭看，”老人家接過繡帕，用一口粥叮囑，“你去我屋裡拿銀杏果出來。”

“欸——”夏意咚咚跑出去，不會兒又嘚嘚跑回來，懷裡抱著一小包油紙裹著的銀杏果。

“你拿去學堂和你爹爹一道吃。是了，什麼時辰了……”老人說著說著就喃喃自語起來，想明白了就開始攆，“好個姑娘，你爹爹這時辰該在學堂等你吃飯了，還不快些去。”

傻兮兮笑下，從紙包裡一抔銀杏果給：“芝婆婆，您記得睡會兒再看我繡的芙蓉朵，我午後就來。”

“好好好……”芝婆婆一疊聲兒催。

這次夏意冇再磨蹭了，蹬蹬跑出院去。芝婆婆院外不遠有架小木橋，過去不遠便是懸杪堂，“懸杪堂”三字取自杜審言“樹杪玉懸堂”一句，自認得起就喜歡得不得了。

此時離懸杪堂愈近，愈發覺得自己聞到了飯菜香氣，不過總覺得忘了些什麼……

夏先生在學堂做飯若榴鄉人都是曉得的，不過鄉人們並不知教習之地與炊煙味搭在一起本是一件不統的事，隻覺得先生為人親切儘責。

夏先生初來若榴便在榴山腳下重金建了學堂，村正不著邊際，鄉人們更是不解，隻覺得這妖魔鬼怪之地還是離得遠些纔是。

可裡正終歸是裡正，也算是識得幾字，聽夏先生說過一席話後便傾力相助，學堂這才陸續進了二三學子。

後來就連裡正家裡子的名字都是教夏先生給取的，再後來，夏先生就擔起了替鄉裡新生嬰孩取名的擔子。加之學堂每歲所收束脩不多，凡家中有多餘出來合適讀書的孩子，都送進學堂來。

學堂是夏先生的，夏先生在裡頭做什麼都是對的，這便是若榴鄉人們的認知。

“爹爹！”夏意踏進學堂後院，了聲兒人。

夏先生翻炒菜的手一哆嗦，回頭看人正靠在門框上，笑道：“今兒來得正準，將菜端出去罷。”

“嗯！”

“手上拿的是什麼？”

“芝婆婆給我的銀杏果，”頓了頓，道，“爹爹，你與李叔說說罷，彆總給芝婆婆捎這的吃食，哪兒嚼得？”

“這倒是，總教你吃了去。”

說話間父倆將飯菜端去小側屋裡，夏意盯著比平日多出的菜，邊笑意漸斂，眨眨眼：“哎呀……我好像忘了景深。”

不止忘了，就連夏先生剛剛那一瞬也是忘記的。

夏意撓撓頭，將景深說要出去走走的事說給他。

夏先生卻怕著，隻道：“你先吃罷，他這般大的人了，家裡不見人隻隨意一問也曉得學堂在哪兒，再者肚子了定有主意的。”

好似……很有道理的。

慢吞吞刨著飯菜，用過飯在一間屋裡小竹榻上小眠會兒，醒來時學堂裡已經有唸書聲了，便悄悄出去又回芝婆婆家，聽講芙蓉繡帕哪好、哪不好，又得了個繡仙繡帕的活才家去。

到自家院門前時竟有些心虛，都快酉時了，他冇吃著東西的話定壞了罷？不過院裡卻非所想的有個人守著，反是空的……

他人呢？

轉又要出院找他，不過走到門口時就愣住了腳步，幾步開外立著的年頭髮糟糟的，白淨的臉上多出了幾青紅，原本就帶著淺緋的桃花眼此時通紅著，襯得他眸子愈發黑亮，眼底似有浮……

夏意一悸，耳瞬時急得紅了，語調再不似平時的輕緩甜潤，而是抬得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高：“誰打的？”

作者有話要說：選擇題：

1.景深最大的錯覺是：A.忍忍，不過住幾日就回去了；B.先生真是太窮了，這般破舊的裳還穿。

2.夏意最大的錯覺是：A.小哥哥這般文弱究竟是誰欺負他！B.他好可憐，才這般大就冇家了。

咳，等開篇的尷尬階段過去了很快就會變變甜！我有超多的橋段啊(doge)，看下去不後悔呀(廣捂臉

謝大家的～(シ__)シ我去考個外國文學史就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