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秋時節天亮得晚，夏意在鴻雁聲中醒來時外頭天尚且暗暗，瞢瞢抱著棉被髮了許久呆才神思清明些，慢吞吞坐起來。

腳丫踩在踏床上時了眼角，不經意間瞥到不遠地方的紙張，呆著臉“咦”上一聲，正要趿鞋去撿時紙張就呲著地朝踏床邊過來。

原是風從門底下灌進來，紙張雖對摺過，卻終究隻是張薄紙，一有風便往進來些……虧得冇到床底下去。

了惺忪睡眼，再一弓腰長手就將信紙拾了起來，展開信紙時腳丫子還在踏床上輕點著。

信紙上頭赫然寫著兩排小字，些微潦草卻飄逸得，餘下的也說不出究竟來。

景深的字，原來跟他人一樣好看。

將那兩排字反覆看了幾遍，這才彎著眉眼將信紙收好在妝鏡臺上拾掇去，而後揣著滿懷歡喜到了屋外。

院中正掃著落葉的年一眼看來這裡，不過又隻一眼就又有些不自在地彆過臉去。

“你掃它們做甚？不會兒還得落的。”

最是梧樹落葉的時候，還有臨院吹來的皂莢樹葉，引得石榴樹也爭風落葉，哪裡掃得乾淨？

景深繃著：“院裡全是，瞧著太蕭條些。”

話才說完笤帚就被人奪了去，手上乍一空，他直看去那隻“罪魁禍手”。

因近來留了心，一眼就見著了袖擺上繡著的小石榴，默默歎句好看的話纔看去人，此時左手撐著與一般高的竹帚，右手叉在腰間，仰頭與他說了聲謝。

眼睛亮得不像話，眼下臥蠶鎖著眼波，像星星。

景深自然知道是在謝那字條上的話，而今對著這麼雙眼，覺得彆說買兩冊話本子給，便是替寫一冊都。

“還未做的事哪兒擔得起謝字？何況我是誠心不願看你哭的，將你當作我妹妹，可不圖你的謝。”

夏意聽過這話，抱著竹帚好奇問他：“你妹妹什麼呀，如今多大？”

“我有好些堂妹的，頭回與你說板著臉的那個景蕖，芙蕖的蕖，與你一般大小。”

小山眉微微蹙起，又問他：“為何板著臉？”

景深眼神轉了個來回：“爹孃對期許高，約莫是覺得板著臉纔有氣度。”

“有氣度……”夏意口裡喃喃唸叨著，一邊將掃帚拿去井亭底下，餘瞥見樹上黑影時愣了愣。

抬眼看去時梧桐枝椏上竟端坐著個人，此時穿著一黑的年輕人正拿那雙黑亮亮的鹿眼看著。

教他嚇得往回了步，梗著脖子問：“你坐在上頭做什麼？”

樹上阿溟抱著臂，麵無表答話：“做我當做之事。”

他所在的枝椏橫亙在樹乾與院牆間，因有壯樹乾與枝葉擋著，從院裡是見不著。往日未被覺察時一有人來他就輕巧越過牆頭回李叔院裡的皂莢樹上，如今教人曉得後，無心躲藏，遂才教夏意見著的。

夏意還要說話時景深就來了跟前，一隻手將往井亭外推，邊麵不虞地道：“不必睬他，他既坐就讓他坐著罷。”說完眼中聚起鋒芒，掃一眼樹上的人。

看這反應，想來是一早就見過了，夏意忍不住又往上看了看，此時阿溟已挪到近院一側的枝椏上來，垂著頭一副言又止模樣。

下一刻便讓景深摁住了腦袋，不悅的聲音在頭頂上盤旋：“你彆看他。”

“喔。”

“他滿肚子壞水。”

“喔。”

樹上兀自委屈的阿溟看著兩人背影，須臾了下。

***

若非特殊日子，夏意都會去學堂吃晌飯的，景深也適應了來回走的日子，隻今日比往日有了些出……便是飯桌上多了個人。

夏意替先生盛好飯後又給易寔舀了碗，一邊問他：“小滿也去了麼？你不去行麼？”

問這話的緣由是易家唯一的侄孫娶媳婦，早間已拖家帶口去幾裡地外的夢雲鄉吃酒去，獨獨易寔冇去。

易寔雙手接過瓷碗，搖頭笑笑：“前兩日便跟爹孃、說過的，都不許我告假，說唸書重要。”

“是有道理，唸書重要，對嗎爹爹？”邊說著又給景深盛了飯，最後才坐好問夏先生。

夏先生替夾了塊豆腐到碗裡，笑道：“豆腐堪諧世味，誌趣於人也各不相同，阿寔如今定是自有定奪的，我說了卻不算。”

“嗯？”夏意聽不懂，撇撇角，忽冇個預兆地去問景深，“你覺得唸書重要麼？”

景深險些教這問嗆著。若他覺得唸書重要，京裡那些教他唸書的老臣也不會這般快地白了頭。

可眼下一大一小師生倆都盯著他看，一口豆腐直順著頭下去，微哽後堅定答：“自是重要的。”

“那你為何不唸書？”問過後夏意才覺得這話似曾相識……

會心一擊後，景深抵了抵，一本正經道：“自是還有彆的事要我做。”

“彆的事？是——”

夏意又好奇了，不過要問時教夏先生截過話去：“可了衙裡當差的？怎還管去他人頭上了？”

景深忙附和著點頭，這件事纔算暫且過去，還了飯桌上一些寧靜。

雖已近冬，飯後還是照例要歇息的，至教書的與唸書的須得休息。

懸杪堂後雖屋舍眾多，但有床被的隻那幾間，這時冇易寔小憩的床榻，若家去歇息恐才挨著床就得起來學堂了，反倒白白耗去路上的時辰。

是以易寔便托辭不困，隻說在學堂裡坐著溫會兒書就是，不料最後還是被送進了景深住的那間屋裡。

小姑孃的原話是，“你們都是男子漢，睡一起怎麼了？”

屋兩個年相覷一眼，麵上都有些不自在。景深清咳一聲兒，指了指那張簡陋的床：“你去歇罷，再不歇又該到唸書的時辰了。”

“還是景兄弟睡罷，我在案上趴會兒即好，你莫耽擱了自己睡眠。”

景兄弟皺眉：“這話你留著說給自己聽罷，反正我本就冇午覺習慣……”說著不予反駁地坐去了竹椅上，對著北窗趴在桌上。

唉，他哪兒是冇有午覺習慣啊？不過是看在他是先生重的學生，更疑似是小姑娘心悅之人的麵上罷了……

否則，就算他麵前站著的是景和，那張床他也是照睡不誤的。

屋的靜謐倏地教聲略顯尖銳的聲音劃破，景深抬頭看去，易寔正搬著一把竹椅，那聲音該是椅子兒蹭在地上發出的。

“抱歉，方纔冇抬起來。”

“你這是做什麼？”景深見易寔朝他來，眉高挑著問。

“無道理讓景兄弟一人趴在桌上。”易寔說著坐去方桌另一麵。

景深聽後額角一跳，他還從未見過像易寔這樣的人，當真了個書呆子，不過睡個午覺也要磨磨蹭蹭……

心裡冇好氣，他乾脆又埋頭去胳膊間，什麼都見不著時才說了句隨他的話。

這樣一隨他，兩人便像傻子一樣撇開床，都趴在方桌上小眠……如此趴得久了，後背總覺涼颼颼的，故而到起來時兩人也冇能睡著片刻。

景深暗惱自己方纔冇去床上躺著，還傻氣地和他一起趴在這裡。

反觀易寔，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跟得了夏先生真傳似的，拂了拂袖、恬淡朝景深作彆後就去了前頭。

景深看他走後才板了臉，卻不是衝易寔臭臉，而是同方纔那個趴在桌上睡的景深臭臉。

易寔不睡就不睡，他既做了當做的，再躺下也是過意得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景·祥林嫂·深：我真傻，真的，單知道床要讓給易寔睡，卻不知……（打住

計數君：摁頭×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