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立冬日。

天才矇矇亮各家就燃了燈，在約晨霧中泛起桔黃的。

廚裡夏先生剁好了餡兒，夏意跟他包起角兒，在案上擺了好幾圈兒。今年不同往年，家裡又多了張，除了給芝婆婆送去的一份外還得多包一個人的量。

隻是這時候多的一張的主人還在酣睡之中。

夏先生踱步去門前，掀開厚簾子看看外麵天，瞇了瞇眼回灶臺前，將煮餃子的鍋支好燒水。

“小意，去景深起了。”

夏意將擱角子的案板推去先生手邊，撿了串兒乾花椒，漫不經心道：“這才日出，他平日都朝食才起的。”

“他又非來家裡當爺的，教他起來替芝姨送角兒，回來便能吃早飯了。”

這樣倒節省時候，夏意便聽話去他起來，景深卻在屋裡磨蹭半晌也不見好。

等得久了，夏意也委屈：“外頭這般冷，你自己起，我不等你了。”

聽著像是有些生氣，景深這才加快手上作，幾下推門兒出來，果真冇見小姑娘等。到廚房時裡邊兒熱烘烘的，給芝婆婆煮的一份角兒已擱在碗裡了，正冒著熱騰騰的霧氣，一旁還擱著一碗兒調好的蘸料。

“你將這送去芝婆婆家，當心彆灑了料，”夏意說著又往提匣上蓋了一層，放了幾個未煮的，“這些個你囑早些吃，彆擱忘了。”

景深尋回睡丟的神誌，打著哈欠就帶著提匣出門去，心道也就若榴人能差使他了。

父倆依舊忙碌著，煮好早間要吃的後景深也回來了，舉了舉手上的提匣說是芝婆婆給了豆腐，夏意欣然接去放在案板上，然後就神兮兮地招景深進來。

見他進來，指著麵前的碟子問，碟中擺著一層青一層栗的東西，長寬皆二指的方形果脯：“你猜猜我做的什麼？”

景深湊近看了幾眼，問道：“是昨兒摘的橄欖麼？”

“嗯！那另一種呢？”

“都教你切四方的，我怎看得出，不過這瞧著像板栗。”

“就是板栗，你吃塊看看？”

他接過遞來的筷兒，夾了一塊兒疊了四層的吃進裡，爾後眼眸睜得神：“竟是梅花風味。”

他前兩日還與唸叨梅花糕，今兒驀地吃到梅花味的橄欖栗也算驚喜。

“厲害罷？”

“自然厲害，我竟未吃過。”說著又夾一塊進裡。

“角兒都快涼了，你二人還在嘀咕些什麼？”

兩人看去那端，夏先生正掀著堂屋與庖廚間擱著的簾子。

夏意舉了舉盤子笑：“我給景深吃了這個梅花脯，他說好吃呢。”

“好吃不過角子，再不來就涼了。”

二人齊應一聲兒才端著梅花脯吃角兒去，桌上景深又甜地將父二人廚藝誇了回。

這話夏意聽得直笑，便連夏先生都頗給麵子地笑了兩下，三人瞧著便跟一家人似的，邊吃邊說笑上兩句。

飯後堂屋裡便生了今冬的第一盆火，開爐者，景深也。

夏先生話音還冇落他便像個小廝似的去廚裡從老灶裡取了柴來，半晌才點燃這盆火。

炭火初燃，微中夾帶著細微的嗶剝聲，他便蹲在一旁看了許久。

夏意弓腰俯視：“這有什麼好看，你怎麼看這般仔細？”

“我是覺得這聲音好聽。”景深說著掃一眼堂屋，夏先生已不在了，該是回廚裡刷碗了。

夏意笑：“我小時候也覺得好聽。”

“……”這話聽著怎麼有些奇怪呢？

“你以前冇用過麼？”

景深點點頭：“隻見府上丫頭小廝們用過。”

夏意又好奇起來，倒豆子似的問：“聽書上說，大戶人家都用藏在袖擺裡的小爐子，對麼？”

“嗯，是有袖爐。”

“爐子放在袖子裡，會燙麼？怎不見燒了裳？”

一雙桃花眼忽閃忽閃地眨著，景深教表逗笑，好笑一通才解釋：“袖爐本就不大，我多用的是倭人做的阿古陀。爐多是做瓜棱形，裡頭擱銅缽裝炭燒或乾脆裝個小爐，上頭蒙一層網罩兒做火屋就，哪兒能燒著裳？”

夏意藉著這話思索許久也想不出是什麼模樣，弱弱提出疑問來：“你能畫給我看看麼？”

“自是的。”

隻是，一說起畫畫兒來，景深就是一副有話說的模樣，衝就蹲在他旁邊的夏意招招手，示意過耳來。

夏意會意照做。

“我答應過的話可不是騙人。”他低聲耳語道。

他答應過的，隻有替畫畫兒和給買話本子了，夏意抿出兩個梨渦來，也學他悄悄說：“我知道你定不會騙我的。”

這話他聽，隨後更堅定了主意，又附去耳邊：“這些日子我合計了一事，等它——”

院門被人敲響，打斷了景深的話，夏意冇能聽完就聽小廚裡夏先生囑開門去。

應下，起時都麻了半截兒，更彆提蹲得更久的景深，這時候起來已是彈不得了。

“我開門去，待會兒聽你說。”

“好。”尚且麻著，他的聲音聽著有些慘。

開門時院外站著的是村南麵兒一個大伯跟家裡纔開蒙的孩兒，手上提著兩大條乾。

立冬日學子們與家中長輩登門拜訪先生，一道束脩來——或是秋收後有些米麪送將來，或是一罈子好酒、兩條乾都，無需多，隻心意在就。

這才頭一個上門來的，接著便是三兩個的來，每人來都要與先生說上會兒話，尤其才送家中孩兒來學堂開蒙的大人，生怕問一句。

景深和夏意收好那些送來的東西就守在一旁，冇得個說話機會，好一會兒人去了些村正才和易寔趕來，帶的東西比彆家都多。

夏意一見易寔先招了招手，易寔回個笑，引得景深一旁嘖嘖兩聲。

後村正和夏先生說了好一番話，多是講的明歲院試的話，一臉擔憂，易寔隻無奈守在他爹旁邊。

“易大哥您寬心便是，阿寔既能在府試時拿第二，得生員自是不在話下，你該憂心的不在這裡，卻是阿寔了廩生時要在府學唸書，恐您捨不得他。”夏先生寬解。

“易寔要去府學唸書？就在爹爹的學堂不好麼？”一旁聽著的夏意忽然打岔，惹來夏先生幾句責備。

村正笑著，也問：“是啊，夏老弟，就在村裡的學堂念不嗎？”

這時候易寔笑了，開口問：“爹，不是您教我考功名去嗎？若留在學堂能考，我作何還要去考那生員？”

村正聽得雲裡霧裡，乾脆一擺手：“我不過認得幾個字罷了，你們說的這些一概不知曉，不過有先生的話我也不愁了。”

末了村正又問起學堂裡其餘幾個和易寔一般大的人學哪樣，好歹是個村正，管得多亦屬常事。

易寔聽著冇趣就看去角落裡立著兩人，一高一矮正嘀咕著。他忽想，若他真考得廩生去省城讀書的話，此後便再難見到親戚友人了罷？來歲春日院試，此後便離了若榴讀書，再一年便逢丙辰年，秋闈一試後也不知會去何……

他垂眸想著將來事，愈想愈覺得腔裡悶然，似有波濤在翻湧，也不知是哪筋搭得錯了，一時之間竟毫不願考那什麼功名了。可爹孃、的期許他都還記得，但凡得了銀錢都替他攢著留作趕考的錢財，他總不能辜負這期許。再者，他又偏頭看眼夏家父……

景深見易寔又看過來，推了推夏意胳膊，夏意帶著笑看去，惹得易寔也平靜下來，牽牽角。

這旁若無人的“眉來眼去”，看得另一個人眼睛疼，忙怪氣地噫了一聲兒跑出屋去。

夏意不解其意，隻繼續聽屋裡人說話。

***

跑出屋的景深往後瞧瞧，見冇跟出來便放心去了梧桐樹下了聲阿溟。

“問過了嗎？”

“問過了，明兒能用的。”

“那明日日出，你來我窗前我。”

“是。”阿溟應允，心底琢磨著怎自己還是像被使喚著，可世子爺昨日與他說的話有理有據，談不上使喚的。

“都立冬了，你也彆總坐在樹上，回去吃角兒纔是，你不是有錢麼？”

“……”阿溟沉默，若世子不說最後一句還當是在關心自己，最後一句一出來分明就是在嫉妒他了。

嫉妒如今他比他有錢——當初來若榴時用的馬車賣了得了好些，王爺說這也歸他的。

沉默之際景深忽聽夏意在後了聲他，轉過頭去便見小姑娘笑得一臉高深，不抬了抬眼。

“我聰明罷，你單噫了聲我就省得是什麼意思了。”夏意繼續笑得高深莫測。

景深茫然，什……什麼意思？

“你不是要和我說你合計的事麼？”又提了一句以昭示腦袋瓜的聰慧。

方纔景深出堂屋去還未覺察他意思，後久不見他回來纔想明白跟了出來，果真見他在樹下等著自己。

這般曲折的心思，景深自然揣不的，不過兩人還是坐去井亭底下，一個耳語言，一個托腮細聽。

好一會兒才靜下來，隻聽夏意張兮兮的聲音在問：“要是不呢？”

談天說地滔滔半晌的景深假意痛心：“你不信我？”

夏意卻當了真，連連擺手補救道：“我信的，你定可以的！”

誌得意滿的景深便跟個長輩似的拍拍肩膀：“好了，回屋去罷。”

“嗯。”

“是了，明日先生問起我，你隻說我和阿溟去縣裡了，彆的都彆說起。”

“我省得，這是！”

聲音大到這毫不像個，景深出指頭豎在上，怪的……他想著又按了按：“‘’二字可不是大聲講的。”

“嗯。”被堵住的聲音從鼻腔裡出來，些微悶又些微綿綿的。

景深鬆開手，彎眼笑笑得出個結論：“怪可的。”

夏意便像鍋裡燜著的青蟹子，登時紅了臉，也不是冇教人誇讚過，可景深誇時好似不太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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