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的府兵護衛姜家,風家的羽林衛護衛風家,這兩幫人馬都是裝備一流脾氣一流的大爺。京兆府尹的公案前,每個月都有這兩起人打架的案子擺在上面。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府兵在姜雍容這里發抖的病頓時好了,又恢復了一名姜家府兵應有的威風,中氣十足地喝道:“姜家辦事,閑雜人等——”
一語未了,人已經發出一聲慘,如風箏般飛起,直撞進廳上,廳咣咣當當一連串響,也不知道砸壞了多東西。
這一聲像是砸在林鳴的心尖上,他連禮都忘了行,回直沖向廳堂。
風長天環顧眾人:“下一個,誰來?”
姜家的府兵們不自覺后退,全作一團,捕快們試圖和兩邊拉開一點距離,膽大點的還嘗試勸架:“這位大人,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當差的——”
下一瞬,他了第二只哇哇著飛進廳上的人形風箏。
其余人見勢不對,連忙就要逃跑,但風長天就站在門口,一夫當關,眾箏飛起,磬里哐啷之聲連響,人全進了林鳴家的廳堂。
“好險,差點兒沒攔住,真要讓你老爹逮著,只怕他又要找你麻煩。”風長天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笑走向姜雍容,“雍容啊,你知道我是來干什麼的吧?”
姜雍容看著他。
他能找到這里,顯然是太妃們的計劃功,他順利找到了梁記酒鋪,遇到了返回家中的宋均。
他既然找來了,目的當然就很明確。
果然,風長天的笑容燦爛:“你說太妃們怎麼這麼好呢?爺想什麼們就給什麼!走,咱們拜堂親去!”
“……”姜雍容沒有,“陛下,這一隊人失蹤,很快就會有人查過來。”
“那又怎樣?”風長天道,“難不你爹還要把我也綁過去?”
“陛下若是不想別人知道我們的行蹤,可以將這些人捆了,給林鳴看管。再給林鳴一道圣旨,任何人不得踏這里一步。”
風長天大贊:“還是我家雍容聰明!”
說干就干,他拉著姜雍容去找林鳴。
他的手甫一握住姜雍容的手,忽然有點訝異:“怎麼這麼冷?”
他兩只手將的手攏在手心,還往里呵了口熱氣。
他做這個事是頭一回,沒有經驗,也沒掌握好分寸,原是想呵口氣替暖暖手,結果用力過猛,一口氣親上去了。
到了的指尖上。
的指尖細,冰冰涼的,像是膳房里送上來的冰鎮杏仁豆腐,散發著一幽香,他有種沖,想一口吞下去。
姜雍容整個人輕輕了一下。
他的手很暖。
比手更暖的是他的。
在寒風里走了半天,指尖已經冷得像是結了冰,而他的就像是一團火,的指尖有一種快被融化的錯覺。
像是被燙著那樣,猛地回手。
這一,險些跌倒。
因為幾乎是同時,風長天放開了的手,一掌拍在邊的一株青松上。
青松歲歲不凋,但此時松針忽然簌簌而落,瞬間就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一株茂盛的松樹瞬間只剩禿禿的枝椏。
姜雍容:“……”
“呼。”風長天長出一口氣,重新拉起了姜雍容的手,“走。”
這間正廳的位置是宅子里最大的一間,被林鳴拿來充作書房用了。
四壁掛著書畫,書架上也堆著卷軸,只是被這麼多人砸進來,不卷軸都斷的斷,散的散,碎的碎,全室凌,滿目瘡痍。
林鳴臉蒼白,正在試圖將一幅卷軸從一名府兵下搶救出來。但卷軸被得死死的,每一下,那府兵就嗷嗷。
姜雍容不由了風長天一眼,還沒等開口,風長天便抬起一腳,將那名府兵踹到了一邊。
林鳴像是這才發現兩人進來了,臉上微微僵了僵,然后躬行禮:“臣參見陛下。”
“唔,去尋些繩子來,將這些人綁了。”風長天說著,只見書桌上面的硯臺已經被打翻,桌上淋漓一片全是墨,竟尋不出一張干凈的白紙,他也講究,隨手就把地上一只卷軸拾起來,打算隨便在邊角上寫個圣旨。
結果他的手一到卷軸,林鳴立即道:“陛下!”聲音大得突兀。
他自己也發現了,笑了笑:“這里都臣的隨手涂,不免污了陛下的眼,陛下若賞畫,臣倒有幾幅前朝空境道人的山水不錯。”
風長天一聽到“道人”兩個字就皺眉,“不必了,爺用這個就好。”
說著就解開了卷軸上的結,軸頭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裝裱的技藝一流,紙張順流暢,畫面如緞一般展開了。
畫上云騰霧繞,滿紙煙云,兩條龍在云霧間出沒。
各自昂著首,頭角崢嶸,龍睛圓綻,龍、龍尾、龍爪皆在云霧中之中,偶爾才現出一鱗半爪。
宮中各種著龍的件最多,刻的龍、繡的龍、雕的龍、畫的龍……不一而足,應有盡有,風長天睜開眼睛就能看見這玩意兒,開始還覺得新鮮,看多了也就那樣。
只是這幅畫上的云霧仿佛猶帶著水氣,那兩條龍仿佛隨時都會從云霧間騰空而起,顯出真形。
“這畫不錯啊!”風長天道,“雖然比老穆的差著點兒,但比宮里頭那些強多了。這誰畫的?”
說著便去看落款:“傅、知、年,哦,是那個百罪之被斬首的狀元?”
從那名府兵被踹開,林鳴卻沒有撿起那只卷軸起,姜雍容便覺得這卷軸很可能有問題。
但怎麼也沒想到,它居然是傅知年獻的云龍圖。
這幅畫很著名,其著名程度,比傅知年充作探花郎時送上的錦繡文章有過之而無不及。
進士們最后一場殿試,乃是在天子面前當庭奏對,并呈上文章。到了殿試一關,已經是為國家選拔最優秀的人才,皇帝一般都是問策論,先帝也不例外。
先帝問的是:“正所謂居安思危,諸君認為眼下大央最大的危機是什麼?”
進士們各自呈上洋洋灑灑的文章,傅知年呈上的卻是一幅畫。
這一幅畫,先帝看了很久很久,甚至沒有看其他進士的文章,便直接點了傅知年為狀元。
“以畫點文武元”和“以貌廢武狀元”,乃是先帝被傳為昏君的兩大知名罪證。
這幅畫據說極點先帝喜,先帝將它掛在龍榻之上,每天的睡覺之前和睡來之后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它。
作為史上最失敗的皇后,姜雍容從來沒有登上過龍榻,因此這一點無從驗證。
但即便不掛在龍榻上,這幅畫一定會在乾正殿中,這一點勿庸置疑。
它原該和乾正殿一起隨先帝化作飛灰,可現在卻出現在林鳴的書房中。
林鳴回道:“先帝殉國之前,將此畫賜予臣,命臣妥善保管。”
“我七哥連自己都能燒,卻舍不得燒這封畫啊。”風長天嘆息一聲,將畫妥當卷了起來,抬頭天,“七哥,你放心吧,我會好好替你保管它的。”
然后將畫往姜雍容手里一塞。
姜雍容:“……”
林鳴俯叩首,臉上沒有一掙扎或不舍,朗聲道:“有陛下保管,先帝在天之靈也能放心了。”
風長天最后總算找到了寫圣旨的地兒——那兩塊倒地的門板。
上書:
“此門者,殺無赦!”
落款:
風長天。
他站在門板前欣賞良久:“這可是爺親手寫的第一道圣旨,雍容,你覺得怎麼樣?”
“……”姜雍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只好道,“皇恩浩,林大人甚得陛下眷顧。”
林鳴看著廳上綁著的那一堆橫七豎八的府兵和捕快,再看看院中禿了的松樹,最后看看自家的門板,再度跪下了:“臣謝主隆恩,并有一事想求娘娘全。”
姜雍容微微意外,有什麼事能求到頭上:“林大人請講。”
“求娘娘早日答應嫁給陛下。”林鳴叩道,“此乃天下之幸,京城百姓之幸,亦是臣之幸。”
姜雍容:“………………”
*
“哈哈哈哈,什麼民心所向?就民心所向!”
離開林宅之后,風長天的心還是好得很,“雍容你看,你再不嫁給我,上上下下老老都看不下去了!”
“……”姜雍容實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雙手捧著那只卷軸,遞給他,“此關系重大,請陛下收好。”
風長天沒接:“給你的。”
姜雍容一愣:“妾用不著它。”
“我瞧你看見它,眼睛都直了。”風長天眼角帶笑,“既然你是你想要的,爺自然要弄來給你。”
有什麼東西飄落在臉上,細碎而沁涼,姜雍容愣了一下,才發現是雪花。
沉了一整天的天氣,終于下雪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也覺得如釋重負,還是因為風長天的眸太過明亮,姜雍容只覺得眼前的世界仿佛起了一點變化,有了一道明凈的。
那就在他的眼睛里,直接進心中。
那顆倦怠無力的心無法隨這樣的重量,像是被扎著一樣迅速地別開視線,改口問:“幾位太妃怎麼樣?”
這個話題改得十分生,好在風長天很好說話,告訴道:“們好得很。你爹原要審們,結果一個個暈的暈,哭的哭,還說要去皇陵哭文宗皇帝去,你爹也拿們沒轍,我趕到的時候你爹已經離宮了。”
說著,頓了頓,道,“不過,你不見了,他急得不行,總算像點爹樣了。”
姜雍容慢慢地點了點頭,知道這個話題真是找對了,方才微微激的心頭很快靜下來,靜得微微發冷。
輕聲道:“可不是。”
父親當然急。
一來有用的棋子不見了,確實心急。
二來急給所有人看,他是一位掛念兒的父親。
三來越急就越能驚風長天。
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從前父親在眼中如同神明,他睿智聰慧、瀟灑飄逸、才華橫溢,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及得上。父親的每一個決定都覺得無比完,腦子還來不及分析,人就已經順從。
但現在,父親上那層神明般的輝消失了,忽然明白父親也只不過是個人,每一步的所思所想都有跡可循。
風長天拿手在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沒什麼。”姜雍容道,“妾只是在想,陛下收到消息,還能記得扮羽林衛,可見陛下的心思沉穩縝,實在是社稷之福。”
“哈哈哈我這個是穿著睡覺的——”風長天口而出,說完想收住已經來不及了。
姜雍容原是隨口一句,且說完之后就覺得,驚聞失蹤,他還有心整頓裝再出門,看來他對的喜歡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多,實在不必為之煩憂。
然后,才知道自己錯了。
這是一不小心就知道了陛下的一個怪癖。
斟酌了一下,道:“陛下勇武過人,睡不忘披堅執銳,更是社稷之福。”
“咳,嗯。”風長天估且接了這個聽起來很威風的理由,但心里還是有點忍不住,他走得離姜雍容近了些。
他往這邊靠一點,姜雍容就往旁邊一點,最后快給他到巷角了。
姜雍容嘆了口氣:“陛下……”
一句話沒有說完,風長天將困在了膛與巷角之間,“雍容,問你一句話,你老實回答。”
離得太近了,姜雍容又一次有了那種空氣都被奪走的覺,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陛下請講。”
“我要的可是實話。”
“妾一定據實以告。”
“咳。”風長天清了清嗓子,“爺香嗎?”
“……”姜雍容起先不解,待明白了之后,眼睛微微睜圓了。
——他是因為那句醉話,才穿著這被夸過的鎧甲睡覺?m.w.,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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