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既然舉著皇后儀仗進了臨風殿的門,事不能如願達,不想皇后威名從此被人踩在腳底下,又不能輕易地走了。
兩邊一言不發地僵持到半夜。
直到裴顯二更天裡過來。
春蟄和白合力挪胡床,裴顯袍坐在黑木翹首長案側邊,左手邊的坐榻上端正跪坐著皇后,右手邊的羅漢床上懶洋洋蜷著公主。
夏至端來了新沏的煎茶,熱氣蒸騰。裴顯接過青瓷茶碗,低頭飲了一口。
明亮的燭火倒映出刀刃寒,他敏銳地發現刀口殘余的殷紅,喝茶的作頓了頓,視線往右邊去,從上到下略掃過,注意到薑鸞口割破的綾羅裂口,月白的綢緞上滲出幾點。
視線凝了片刻,往旁邊轉開了。
拿子擋在前頭的苑嬤嬤突然反應過來,急忙取過一件披帛遮擋住薑鸞的肩頭以下。
薑鸞自己倒不在乎。
重新抓起沾的鋒亮匕首,在白玉般的指尖轉來轉去。
“勞煩督帥半夜過來。”雙膝盤坐,在羅漢床上坐直了, “皇后娘娘非要帶走我,把我送去城外宗廟。我好好和說了,城外不太平,如果叛軍耍個回馬槍,把我也擄走了——”
謝皇后冷聲道,“叛軍早已被勤王軍擊潰,四潰散,不足為慮。漢公主不肯替聖人修行祈福,何必找這種卑劣借口。”
薑鸞抬起低垂的濃長黑睫,帶著困意的視線掃過謝皇后。
“我竟不知,叛軍原來會聽皇后娘娘的吩咐?娘娘說叛軍潰散,不足為慮,叛軍就不會襲擊城外了?”
陡然來了興趣,把黑木長案上的紙筆推過去對面,興致地催促,
“來,當著裴督帥的面簽字畫押。娘娘保證叛軍潰散,絕不會襲擊城外宗廟,我就聽娘娘的話出城去。”
謝皇后揮袖把紙筆拂落地面,“荒唐!”
“說了半天,又不肯簽字畫押。”薑鸞覺得沒意思,把上的披帛往上拉了拉,又蜷回寬大的羅漢床裡,歎息,“娘娘當面誑我呢。”
謝皇后目冰冷,不去理睬,轉向旁邊坐著的裴顯,
“裴督帥,漢去城外宗廟修行祈福之事,是宗正寺的裁決,聖人親自點了頭。聖人口諭,明日天明之前,漢需得出城。還請督帥調撥一隊衛,今夜就把人送出去。”
裴顯聽了個七七八八,放下茶碗。
“公主若在城外出了事,京裡打算如何應對?”
謝皇后怔住,視線轉過去,難以置信, “公主在宗廟修行祈福,自有南衙衛守衛宗廟,能出什麼事!”
裴顯沉著,修長的手指蘸了茶水,當面在長案上劃出一個圓圈,周圍三條長弧線,接過手巾了手。
“京城外被擊潰的叛軍,分三路潰散逃竄,大致在這三。各路勤王軍正在追擊圍剿,估算京畿附近殘余萬五至兩萬潰兵。守衛城外宗廟的南衙衛有多人?”
謝皇后盯著那茶水畫的簡單地形圖愕然片刻,站起來,居高臨下冷聲道,
“裴顯,你是聖人親封的河東道兵馬元帥。聖人已經傳下口諭,明日天明之前,漢需得出城。”
裴顯的神紋不,“聖人口諭,臣聽到了。臣在問娘娘,守衛城外宗廟的南衙衛有多人?若城外的殘余潰兵意圖攻擊宗廟,挾持漢公主,宗廟守衛可抵的住?”
謝皇后深吸了口氣。原以為裴顯對聖人忠心耿耿,只要他在,把漢送去宗廟便定局,今夜的結果實在出人意外。
事已至此,閉了閉眼,道, “裴督帥的問題,本宮久居深宮,不能回答。本宮會如實回稟給聖人知曉,請聖人裁奪。”
裴顯也站起。
他高足有八尺有余,比謝皇后高出了一個頭。神雖平靜無波,但人在軍中日久,養出一軍威,不笑時便顯得冷峻。坐下時還不覺得,一旦人站在面前,明顯的迫撲面而來。
“臣恭送皇后娘娘。” 裴顯一拱手。
薑鸞靠在羅漢床邊,注視著謝皇后快步走出了臨風殿。
低垂的夜幕之下,走得又快又急,連後的皇后儀仗都拋在後面。
“該不會氣哭了吧。”小聲和苑嬤嬤商量著。
苑嬤嬤抖著手扯開遮擋前的披帛,往傷口看了一眼,抖著數落,“公主別惦記著皇后娘娘那邊了,多想想自己吧。這回是隻劃破一道口子,下次要怎樣才能夠了?”
薑鸞抱著苑嬤嬤撒,“嬤嬤別擔心我。我是不能出京城的,否則落賊兵手裡,又被人挾持叩關可怎麼辦。”
靠在苑嬤嬤的上,懶洋洋回過來,角翹起,似笑非笑,“對不對,裴督帥?”
裴顯站在門邊,瞥了眼薑鸞愉悅的神,勾,“公主說得極是。”走近幾步,俯下去,直接手去拿膝上擱著的匕首。
“哎,”薑鸞傾往前,細白的指尖點在匕首刃上,攔住,“我的。”
裴顯的手停在刀鞘,倒也不強行拿走,保持著俯的姿勢,指關節叩了下刀刃,發出一聲清越嗡鳴。
“好刀。”
骨節分明的食指也按在刀刃上,和纖白的意圖阻止的指尖只差了兩寸,
“臣為了公主,開罪了皇后娘娘。難道一把匕首也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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