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嘯中，沈搖看向了站在門前的商驁。

冰冷，兇悍，惻惻的眼神像是要將獵折磨至死的兇。

“……想死？”片刻，商驁的齒關里出了一句涼冰冰的質詢。

沈搖的目掃過商驁手上的芥子，語氣中也沒剩多善意，回敬道：“我既已沒有什麼可失去的，死與不死也只在九君一念之間罷了。”

沈搖很會這麼怪氣，話說出口還有點不習慣。門前的商驁像是被外頭的寒風吹到，微微晃了晃。

“我不會讓你死。”商驁的聲音冰冷中帶著幾分莫名的艱。

“也是，畢竟九君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沈搖想起方才衛橫戈所言，淡淡嘆道。

他這話倒不是在針對商驁，純粹因著想起了商驁復活一整座死城的壯舉。

可商驁聽到這話，臉上的表卻怪異起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往事。

許久，他低聲笑了笑，笑聲中帶著冰冷的自嘲：“……即便什麼都不記得，師尊仍會因此而怪罪我。”

沈搖只覺莫名其妙。

但是商驁卻再沒有說話。他冷下神，單手掩上門，接著便大步走到沈搖面前坐了下來。

“把張開。”

他竟端起了桌上的飯菜，夾起一箸，竟是作勢要喂他。

沈搖沒來由地又想起了白天時兇狠撕咬自己的齒，不由得脊背一陣發寒，戒備地看著商驁。

士可殺不可辱，商驁要廢他修為、奪他寶、關他囚籠他都能忍，但要用這樣變態的方式折辱他，他不了。

商驁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片刻，像是看懂了沈搖在怕什麼。

他的抿得發白，握著筷子的手也收了。

沈搖等著他發作，但等了半天，卻只聽到清脆的一聲響。

“你吃不吃。”商驁啪地將碗筷擱在桌上，問他。

沈搖也知道，商驁若想折磨他，讓他生而復死，僅靠他不這些飯菜是沒有用的。左不過就是一死罷了，自己吃，也總好過要個男人往他里喂。

沈搖與他僵持片刻，淡淡從商驁冷冽戾的眼上收回了視線，拿起碗筷。

他甚至沒看桌上的菜是什麼，隨便夾起一些，放進了口中。

立時，鮮甜帶韌的蝦和清冽的龍井茶香在口中彌漫開來，有和的靈氣在齒蔓延，想必那炒制蝦仁的茶葉是在靈氣充沛的三清息壤中種植出來的。

他再放眼去，滿桌菜肴竟全都極合他的口味，無一例外。

……這第二頓下了毒的飯菜，竟裝扮了糖炮彈的模樣？

——

沈搖隨便吃了幾口飯后，就重新躺回床榻上，靜靜地等待著如白日里那般疼痛侵襲。

但是，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他竟清醒如常，也沒有半點異樣。一直到他因著虛乏而昏昏沉沉、困意襲來，預料的痛苦也沒有降臨。

只是，他向來習慣獨寢，側從不能有人的習慣，卻是從前世帶來的。

他此刻昏昏沉沉，卻因著房中多出了一個人，怎麼都睡不著。這對一個極其虛弱的人來說是一種折磨，像是躺在鈍刀上，一點一點消磨生命似的。

難道真是他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商驁又要這樣折磨他？可他擁有的全部都被商驁奪走了，辛苦練大的賬號也被商驁廢了，現在再來這麼稚地折騰他，沒必要了吧？

沈搖別無他法，就這麼躺著數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床邊傳來了袍的簌簌聲，像是有人站了起來。

“我就在隔壁，別想著再往哪里逃。”那人說。

原來這人在此枯坐到半夜，就是為了盯著他，防止這個手無縛之力的病秧子從高云端的九天山中逃出去？

當真是個瘋子。沈搖側過頭去，卻只看見空的寢殿。

窗外，月明千里，照耀在層層雪山之上。

總算是走了。

沈搖終于閉上了雙眼。

而他不知道，在寢殿外，一門之隔，有個曾今陪伴了他無數個夜晚、讓他頭一次能在其他人邊安枕的人，和連綿不絕的山雪一起，靜靜立在如水的月中。

——

沈搖難得睡了個安穩覺，再睜眼時，窗外已經升起了明艷的朝。

他盯著頭頂巨大的床帳。修真者不同凡俗之人，通常講究道法自然，住所的彩往往簡素清雅，并不會這般金碧輝煌。

此時，金線織的紗帳頂端那顆天地靈氣匯聚的赤東珠，正明晃晃地提醒著他，昨日的經歷并不是夢。

沈搖抬了抬手，本該匯聚真氣的指尖只能到經脈的疼痛。

沈搖坐起了。

許是言濟玄醫確實高明的緣故，他今日明顯到比昨天有力氣些。眼看整個寢殿中再沒有第二個人，他試著下了床。

此時晨熹微，窗外金籠罩著雪山。他著不知何時換上的白中，踩在的靈皮地毯上，在寢殿中大致轉了一圈。

寢殿很大，四都是有人居住過的痕跡。桌案上放著未看完的卷宗，坐塌上搭著深的袍，案上的線香燃了一半，墻邊通頂的大書柜上麻麻地放著書籍。

這讓沈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就仿佛在他昏迷的若干晝夜中，有人日日在此起居，只為了靜靜守在這里一般。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窗外。

金朝籠罩之下，殿外的廣場空空，昨日守在這里的鬼兵居然一個都不見了。

放眼去，整座宮殿矗立在山頂，除卻偶爾掠過的飛鳥外空一片，靜悄悄如一座空城。

竟無人把守？

沈搖不大理解，昨日還要親自守在這里的暴君，為何今日便撤去了全部守衛。莫非真篤定了他虛弱無力，決計不會離開這里？

見此狀況，沈搖一邊觀察著窗外，一邊緩步走到了宮殿門口。

他此時確實沒有修為，即便作為個凡人也稱得上一句病弱。但是，絕無任何一只籠中之鳥在看見籠門大敞時，會無于衷。

總得試試。

他抬手，按在了閉的房門之上。

巨大的殿門紋不。沈搖立刻察覺到，并非是他力氣太小，而是這座宮殿的大門上被下了結界，將整座宮殿封死了。

果然，那位商君并不會對他掉以輕心。

他抬頭四下觀察起了這個結界。若他此時修為尚在，或許還能勘出其中玄機，但他此時只剩一雙凡人的眼睛，除了面前閉的大門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他只能找些東西來試了。

通常修真界的結界會有兩種形態，一種僅作為保護分隔之用，另一種則會反噬，若強行突破，便會到結界的傷害，不亞于到修士本人的一擊。

沈搖環顧四下，繼而拿起手邊的一只茶杯，朝著窗子砸過去。

茶杯在離窗戶還有方寸之遙的地方停下，像是撞到了虛空中的一面墻。但那墻壁卻沒有將茶杯撞碎，下一刻，茶杯應聲落地。

竟也沒碎。

沈搖走上前去觀察那茶杯，才發現那茶杯雖看上去是瓷，卻有種瓷沒有的通。仔細看去，里面靈流轉，分明是拿用來做法的靈玉做的。

也不知是那位商君防他自盡，還是怕他被傷到。再環顧這間寢殿，沈搖才發現，整座寢殿中竟找不到一件再能拿來試驗結界的品。

他再次看向那被無形結界阻擋住的大門，猶豫片刻，便再次出手去。

既然如此，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這次，他沒再在到結界時松手，而是拿著力道，朝著結界上去。

可他剛一發力，灼熱的痛就從手掌上傳來，隨其后的便是強大的威，幾乎將他渾的骨骼都震碎了。

只是些微試探的力道，便足以讓那結界猛烈地將他向后彈去。下一刻，他不控制地猛然摔倒在地，頭一陣腥氣上涌，下一刻，已有溫熱的從角漫出，滴在了漆黑的地毯上。

沈搖深深地息著。

他從沒接過這麼野蠻而霸道的結界，一下就能要人半條命，看來他這徒兒的確無不存要殺他的心思。

為了防止他逃走，如此煞費苦心，還真是用牛刀來殺。

便在這時，門被打開了。

溫暖的朝隨著被從外打開的殿門，照在他上。

沈搖被驟然灑下的照得瞇起眼睛。

是他的那位徒弟推開了門，在下背而立。

看到商驁，沈搖心頭一陣氣結。

孽徒……當真是孽徒！

短短兩天，這人就清楚地展現給他什麼無惡不作。

只是不知商驁如今到底要干什麼。要殺要剮他都認了，可磨蹭到現在又是什麼意思？

他趴伏在地，上疼痛未消，看向商驁的眼神分外不善。

而在強烈的芒之下，他也漸漸看清了商驁沉在黑暗中的臉。

冰冷，凌厲，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時，頗有被忤逆背叛的慍怒。

“想跑？”他聽見商驁問他。

沈搖涼涼地笑了一聲。

“跑與不跑，有何分別？”

隨著他發出聲音，頭的腥甜不住往上翻涌。他嗆得咳出一口來，仍毫不示弱，抬頭盯著商驁。

“只不知九君殺我，究竟是在今日還是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