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驁見過池魚多次。

一個被沈搖救了兩次命，就死心塌地地崇拜他的小子。多年前遇險就是因為他那不夠靈的腦袋，而今看來，還真沒比當年長進多。

他垂著眼，淡淡地跟池魚對視著，也不說話，直到池修年忐忑地開始發抖，甚至想要張口求他放過池魚時，才甩袖轉道：“起來吧。”

池修年趕一把拉起池魚，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別忘了你是來干什麼的！”

池魚低下頭沒有說話。

池修年又狠狠指了他兩下，才匆匆跟上商驁的腳步，與他一同進了凌霄殿。

池魚站在原地沒，池修年走到一半才發現，回過頭低嗓音恨鐵不鋼道：“還不跟上？”

池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候在廣場上的宗門弟子們，別扭地說：“莊主，我就不進去了。”

“你想干什麼！”

“我……進去也不自在。”池魚說著，指了指后。“我帶人去將靈牽下去。”

池修年沒有多作猶豫，想到池魚面對商驁時的惡劣態度，他一時間也覺得是不該將池魚留在此，

商驁向來沉狠厲，睚眥必報，且尤其喜怒無常。池魚留在這里，一旦真的惹怒了他，即便是池修年也難以保住他。

更何況，兩人之間還有那麼多的恩怨……

想到這，池修年嚴厲地叮囑道：“別走。”

“知道了。”池魚漫不經心地答應道。

而此時，已經行至凌霄殿前的商驁回過頭，就看到了他們叔侄二人對峙的一幕。

還真像是在豺狼手下汲汲營營地討生活，看得商驁譏諷一笑。

他的目在池魚上停了片刻，就見側的衛橫戈上前來，低聲道：“九君，用不用盯住那小子，讓他別胡來？”

商驁淡淡收回了目。

“隨他去。”他說。

——

窗外，雪山連綿，鴻雁高飛。高山之下，依稀可見遍地青綠，頗有立于上界俯視眾生之。

沈搖用完了午膳，殿中的侍全都退出去，他就坐在窗邊翻起書來。這寢殿中的書籍不知是誰的，竟很合他的好，時間便被這麼一點點打發了過去。

沈搖的元氣尚且只恢復了十之一二，力并不太好，書翻了小半，人已倚在窗邊沉沉睡去了。

夢中，青山連綿，云霧繚繞。點青峰青竹環繞，無人打擾，他便在那里讀書悟道，在鳥雀聲中靜靜度過日復一日的安寧。

便在這時，青鳥飛來，銜著一封書信。沈搖翻開信封，便見里面是池堇年的筆。

【沈兄，近來可好？我今日悟道頗有效，聽聞凌澤陂附近的沐虹泉四季冰涼如雪，周遭清幽靜謐，可愿與我一同前往，坐而論道？】

池堇年向來玩，坐而論道不過是借口而已。沈搖笑著搖了搖頭，便以真氣凌空化作紙筆，正要回信，卻聽到后傳來了一道聲音。

“師尊？”

低沉郁，沈搖一回頭，竟然又是長大人了的商驁。

他一襲黑袍曳地，和清靜的點青峰格格不。他近了沈搖，不等沈搖開口，便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頸。

“師尊要去哪里？”商驁近了他，沈搖掙扎著，卻眼看他愈發近，似是又要傾過來，如獵犬撲食般啃咬他。

“我不是說過麼？你哪都不許去，只能留在我邊……”

低沉的呢喃森冷極了，沈搖想躲，卻彈不得。

卻在這時，他聽見一人的聲音由遠及近，將他從夢境中拉扯出來。

“沈宿哥，醒醒，沈宿哥！”

沈宿是他穿越之前的名字，他早年喜歡外出游歷，又不愿頂著沈搖這婦孺皆知的大名招搖過市，于是便化名沈宿。

是誰？

他猛地睜眼，晴空下九天山的連綿雪峰映在了他眼中。

窗外，他看到了個悉面孔。

青稚的一張臉，生得很是秀氣，長眉之下是一雙單眼皮的一雙丹眼。個子卻高，拔瘦削，穿了一群青的道袍。

沈搖膝頭的書啪嗒掉在了地上。

池魚！

沈搖翻坐起。

池魚是他摯友池堇年的侄子，亦是縹緲山莊的小爺。當年他外出游歷，行至東海，在一只玄級神三頭睥睨口中救下了他們二人。

此后，他便與池堇年一見如故，引為好友。而池魚，則總跟在他叔父側，一直崇拜著沈搖，將他當做偶像看待。

“池魚？你怎麼來了這里，你這是怎麼了！”沈搖張地看著池魚。他角不住地流，氣息混，像是了不輕的傷。

池魚匆匆抹了一把角，說：“沈宿哥別急，我沒事，只是此的空間陣法太過霸道，我強闖了幾次，也進不來……”

說到這兒，他趴在窗上急道：“沈宿哥，我是來救你的，你出得來嗎？”

“胡鬧！你既不知這時何等陣法，為何還敢強闖！”沈搖擔憂極了，冷聲訓他。

池魚卻狠狠搖了幾下頭：“我來救你，沈宿哥，我顧不得這些了。”

“你是與池宗主一起來的？這里戒備森嚴，你怎麼闖得進來？”

“我借口牽引靈，路過雜役所在的那座山，了一個侍的腰牌。”池魚說。“這里的守備都是鬼修，他們只認得腰牌上的氣息，不認識人，所以我才能到這里來。”

聽他這麼說，沈搖心下一驚。

即便鬼修只認得侍腰牌，但他幾日觀察下來，侍們通常各司其職，來到他寢殿的時間也極其嚴格，從沒有誤差。

池魚即便拿到了腰牌，在不該來此的時間通過了鬼修的關卡，也一定會被商驁發現的！

面前的池魚尚且渾然不覺，手中掐訣，匯聚真氣，便又要朝著寢殿的結界攻來。

“池魚！”沈搖連忙喝止住了他。

“沈宿哥？”

“你既我哥哥，便聽我的話，好嗎？”沈搖道。

池魚點頭：“沈宿哥，只要你一句話，今日我便是死在這里……”

“不是要你死。”沈搖連忙打斷他。“你一路來，即便小心謹慎，也定會留下蹤跡。此看守的都是鬼兵，難以應付，若此刻來抓你，我無法護你周全。”

池魚連連搖頭，沈搖卻堅持說下去。

“我出不去這里，以你的修為，也無法與商驁抗衡。你即刻回去，裝作無事，保全自己，不要擔心我。若有機會，我一定設法離開這里與你相見，好嗎？”

他這話雖說聽起來冷靜又自信，但他卻心知肚明不過是拿來哄騙池魚的罷了。以他如今的境況，怕是活著走下九天山都不能。

池魚似乎也聽出了他的安，眼眶漸漸紅了。

“沈宿哥，我不能丟下你。我央求我叔父帶我來，也是為了來救你……”

池魚向來膽小哭，沈搖是知道的。當年他在睥睨口中救下他時，這孩子便已被嚇得胡言語，瑟著一不。

但這樣膽小的年，卻敢在重重鬼兵把守下來到這里，就是為了要救他出去。

多年下來，沈搖早將池魚當做自己的晚輩，看他這樣，也難免心疼著急。

“別急，池魚，我如今命無虞，你不要怕。”沈搖沈搖的眼眶也燙了起來。他聲線清冷，此時放了聲音，如晚風拂過水面，涼涼的，好聽極了。

“沈宿哥……”

“聽話。”他說。“我何時騙過你？”

池魚眼眶通紅，眼看著就要落下淚來。

“快走。”沈搖堅定地說。

池魚卻還是不愿走。

沈搖只好哄他：“我此番醒來，記憶全失，只記得剛收商驁門時的事了。我留在這里，也是為了查清當年發生的事，所以你不要添，快點離開。”

“沈宿哥……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池魚驚道。

“我不是還記得你嗎？”沈搖安道。

池魚的眼淚吧嗒掉了出來。

“沈宿哥，那你就更不能留在這里了！全是他害的你！他害你至此，把本該屬于你的東西全搶走了，還讓你背負罵名，使全修真界以你為敵！他讓你落到這個地步，還要將你擄走關起來，可恨他……啊！！”

剎那間，翻涌的黑芒大盛，幾乎將半邊湛藍的天空都遮擋住了，天地間霎時昏暗的一瞬。

那強大的氣息直撲向池魚，沈搖尚未回神，便見那黑紅芒如同貫日白虹，猛地撞向池魚。

像是驟然炸的烈火，映照在沈搖的眼中。

“池魚！”

他猛地撲在窗上，便見芒褪去后，黑紅織的真氣化作壯的繩索，如同吐信的毒蛇，將地上的池魚狠狠捆縛起來。

而池魚雙眼閉，已不知生死。

沈搖許久才回過神來，他的手死死按在窗上，關節已經因過度發力而蒼白抖。他盯著池魚，想從他上看出一點生命的跡象，最終卻全是徒勞。

他慢慢抬起眼，視線已經被一層水霧模糊住了。

在模糊的視線里，他看到了商驁的形，拔地立在不遠。

他緩緩收回掐訣的手，如閑庭信步般隨意慵懶。

“池宗主，這就是你教出的好晚輩麼？”沈搖聽見了商驁的聲音。

冰冷徹骨，涼得他遍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