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秋老虎終於過去，天氣涼快下來。

又一場秋雨，十月份，主城區輕軌三號線開通，司徒燁順利通過試用期，攝影記者們都有點看他不爽，林澤是新來的，司徒燁也是新來的，奈何司徒燁除了從攝影組裡開工資，平時打個卡就走，幾乎不和同事打道，總是坐在林澤的辦公室裡翹著二郎，晃著人字拖喝咖啡。

想排司徒燁也沒什麼辦法，況且林澤又是最主編寵的記者，真是上頭有人好辦事。

然而人無百樣好，花無百日紅，現在紅得太快，紅得太紫，就一定有極必反，水滿則溢的時候。指不定哪天上頭來個調，主任退休，主編平調，林澤就要摔跤了，這些都在他的考慮之中。

林澤要爭取接李主任的班，他會平衡在主編與副主編面前的表現，儘量不得罪任何領導，不明顯地站隊。並反復告訴司徒燁，讓他在前輩們面前一定要虛心。該請客的時候請客，有人找他要照片，找他幫忙別吝嗇。

同時得勤跑主編辦公室，別抱上他大就不管領導了。

林澤盡力在同事面前營造出一種“我很低調，如果我以後當了領導你們的日子會過得更好”的假像，盡人事聽天命，謙虛謹慎，其他的就看運氣了。

他做的新聞越來越紅，被許多網站轉載，有電視臺節目還會引用林澤做的頭條，有一次連凰臺也引用了林澤做的重慶軍演的報導。

林澤如獲至寶，把凰網的視頻刻了個盤收藏起來。萬一以後又要跳槽，這些都是很寶貴的新聞作品。

司徒燁笑著聽了林澤耳提面命的教訓，並認真地去做。他沒有多職場經驗，許多事總是做得很笨很明顯，但看得出他確實是用了心的。

林澤問：“你賺夠錢了還走麼？”

司徒燁從ATM機裡出工資卡，想了想，說：“看況，你如果要我幫忙我就暫時不走了。你不想去走遍全世界嗎？”

林澤道：“算了吧，鄭傑呆頭呆腦的，扔他在家一個人不放心。等他結婚了再說。”

司徒燁說：“我給你發小介紹件，你陪我去環遊宇宙吧。”

林澤哭笑不得，說：“你哪有生介紹。不要隨便擴大區域，你連太空船都沒做出來呢。”

司徒燁說：“太空船可以買，我看和我合租的那孩就不錯……”

林澤和司徒燁出來，北城天街人來人往，然而在人中，仿佛是心有靈犀，又或許是緣分註定，林澤又看見廣場中央站著的那個人——謝晨風。

林澤的笑容消逝，司徒燁說：“你想和他聊聊嗎？”

林澤點了點頭，司徒燁道：“注意安全。”

“好的。”林澤答道。

司徒燁轉去開車，林澤走進廣場裡，謝晨風背著個運包，拖著個行李箱，呆呆站著不。

林澤知道謝晨風今天一定是來朝他告別的，他要走了。

“坐火車還是飛機？”林澤問。

“火車。”謝晨風把背包放在拉桿箱上，說：“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林澤道：“說吧。”

謝晨風單膝跪地，拉起林澤的手。

林澤：“……”

“快起來！”林澤忙躬道：“人太多了！”

川流的人群在那一刻駐足，不人注意到謝晨風的舉，一個男人給另一個男人求婚？！所有人議論紛紛，有人開始拿出手機拍照。

接著，謝晨風的另一邊膝蓋也屈了下來。

“阿澤。”謝晨風兩膝跪在地上，認真地說：“對不起。”

林澤退開一步，本能地想踹開他，然而他與謝晨風相識的過往再次湧上心頭。喧鬧的人群，熾熱的，這些都仿若無，林澤蹙眉道：

“你這又是何苦？我的原諒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嗎？起來吧。”

謝晨風艱難地作了個吞咽的作，起，林澤忙拉著他的手，背上他的運包，火速離開北城天街。心道完了，今天晚上說不定會被掛微博。

謝晨風一言不發，兩人站在手扶電梯上，緩緩進地底商城區，周圍還有不側頭打量他們的路人。

“幾點的火車？”林澤問。

“十點二十。”謝晨風說：“K813。”

他打開錢包，給林澤看他的火車票，那一刻，林澤的心實在是說不出的複雜，仿佛即將永遠失去什麼。他以為自己都忘了，然而當面對謝晨風愧疚而誠懇的目時，卻發現自己仍然記得一清二楚，刻骨銘心。

林澤忽然有種衝，想讓謝晨風留下來，別走了。

但留下來又能怎麼樣呢？

“那邊有朋友嗎？”林澤問：“怎麼突然想到去廣州？”

謝晨風說：“有個志願者組織在廣州立了一個患者家庭。介紹工作，大家互相瞭解。”

林澤：“不錯，好好生活吧，別再把自己關在囚牢裡了。”

電梯行到底，面前是遠東百貨商場，林澤說：“買點東西給你車上吃，要25個小時，坐座還是臥鋪？”

謝晨風：“臥鋪。”

林澤點了點頭，說：“坐火車……很辛苦。”

謝晨風去寄存行李，跟在林澤後進超市。林澤拿了些他吃的零食，扔在購車裡。

“別買太多。”謝晨風說。

林澤固執地說：“帶過去以後還可以放家裡吃，房子租好了麼？”

“租好了。”謝晨風道：“和志願者合租。”

林澤點了點頭，推著車去排隊，謝晨風沉默了很久，最後道：“阿澤，如果……”

林澤知道他想說什麼。

林澤：“如果你先告訴我你是攜帶者，在上你之後，我還會一直你。”

謝晨風沒有說話。

“我會和你出來租一個房子。”林澤經過速食麵的貨架，語氣淡漠得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又問：“泡面要嗎？”

“不要。”謝晨風答道：“天天吃，吃吐了。”

“那泡飯吧……我會每天照顧你，陪你，一直到你死。”林澤低聲說：“不□，睡覺的時候互相抱著。”

他覺到自己手背上被滴了一點水。

謝晨風：“如果……”

林澤：“但如果你什麼也不說，而我被傳染上了，知道真相後，永遠也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他抬眼看謝晨風，揚手輕輕作了個摑的作，謝晨風別過頭去，很久才平靜下來。

“我來吧。”謝晨風說。

“我來。”林澤堅持道。

林澤付了賬，一手提著零食，另一手給司徒燁打電話。

謝晨風和司徒燁打了招呼，林澤解釋道：“他是我的搭檔，現在來報社幹活了。司徒，開車去北站。”

“你好。”司徒燁戴著墨鏡，笑著說：“我記得你。”

“我也記得你。”謝晨風作了個調咖啡的作。

林澤與謝晨風坐到吉普車後排，說：“工作呢？確實能解決嗎？”

謝晨風說：“那邊承諾過，可以。”

林澤謝晨風的額頭，說：“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

謝晨風不住發抖，從運包的旁格裡掏出他的戒指盒，看著林澤。

兩人靜了很久，謝晨風說：“給你。”

司徒燁在倒後鏡裡看著他們。

謝晨風要打開盒子，林澤按著他的手指，把戒指盒推上，發出一聲輕響。

“我不要。”林澤說。

謝晨風仿佛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沒有再看林澤，沉默地注視戒指盒。

“同樣生病的人裡……如果有誰對你好，你就接吧。”林澤說：“能牽手的時候別並肩，能接吻的時候別牽手，很多人，很多事，一旦錯過就不會再回來了。”

“嗯。”謝晨風哽咽著說。

林澤的聲音也有點發抖，說：“你的不行，別幹太累的活，不行就回……回重慶，重慶應該也有志願者組織。”

車在北站地下車庫停下，謝晨風沒有任何停留，打開車門下車，林澤道：“我送你進站！”

謝晨風的肩膀不住抖，背對林澤，緩緩停下腳步。

林澤牽著他的手，買了張站臺票，一路送他進站口，站在火車下，還有十五分鐘開車。林澤拎著東西上去，找到臥鋪位置，幫謝晨風放好東西。

謝晨風掏出煙盒，下火車來，站在月臺上，裡面還有兩煙。

“別了。”林澤說。

謝晨風道：“最後一，明天就戒。”

謝晨風平靜了不，兩人湊在一起點了煙，林澤在煙霧裡瞇著眼，手指了謝晨風拿打火機的手以示謝，面對面地站著煙。

“你會來看我麼。”謝晨風低聲道。

林澤道：“看況吧。”

謝晨風說：“我你，阿澤。”

林澤隨手把煙扔了，說：“上車吧，再見，謝磊。”

謝晨風說：“你……好好照顧自己。”

火車鳴響汽笛，上車的人越來越多，檢票時仍有乘客不住回頭看。整節車廂的人都在玻璃窗前看這兩個男人。

林澤沒有再看謝晨風一眼，轉出月臺，出站火車發出震耳的轟鳴巨響開，從他邊不遠的鐵軌上離開。

鐵軌的盡頭是無數繁星與閃爍的燈火。

“啊——”

林澤發出痛苦的大吼，一拳錘在牆壁上，再以頭狠狠撞了幾下，發出悶響。

他到洗手間去把頭髮澆得，一捋發，眼眶通紅，離開火車站，看見司徒燁的車等在不遠。

“送我回家。”林澤說。

司徒燁什麼也沒說，發吉普車，回北城天街。

林澤蓋著自己的西服外套，歪歪地靠在副駕駛位上，閉上雙眼，車時開時停，他睡得很不舒服，便調整了個姿勢，把頭靠向司徒燁的一側，覺到他一手控方向盤，另一手掛檔的作，搖搖晃晃，令林澤睡著了。

車停了下來，又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林澤覺到司徒燁把一個汽車枕墊在他的腦後，下車去。

林澤睜開眼，打了個呵欠，麻木地看著外面的夜景，車停在遠東百貨外面，萬丈華燈，繽紛夜景，江北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司徒燁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林澤等了很久，終於回來了。

司徒燁鑽上車，遞給林澤一個紙盒，說：“送給你的。”

“謝謝。”林澤道。

他拆開紙盒，裡面是個星克的城市咖啡杯——馬德里。

“這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司徒燁笑道。

“休假的時候，爭取公費帶你去玩。”林澤道：“回家吧。”

司徒燁險些把車撞上路燈柱，林澤馬上道：“別這麼激！我只是說儘量。”

司徒燁把車開到林澤樓下，林澤反手在肩上勾著西裝外套，拿著杯子下車去。

司徒燁說：“阿澤弟弟。”

林澤道：“我是你老大。”

司徒燁笑著用手指比劃了個剪刀，說：“我覺得你的頭髮該剪了，有點長。像個憂鬱王子。”

林澤想了想，說：“我也覺得，晚安。”

司徒燁角略翹，倒車，掉頭，林澤逕自回家去。

第二天，林澤出現在單位的時候，不人都嚇了一跳。

他的頭髮理了時下最流行的燦頭，兩側刮得鐵青，頭頂噴了啫喱水，修西裝外套，套裡面一件白襯。重慶十月的天仍有點熱，下外套時，膛的汗水浸了雪白的襯，現出漂亮的廓。還穿著熨得筆直的黑西，皮鞋得錚亮。

林澤眸子清澈依舊，眉猶如劍鋒，面容帶著銳利的年氣質，說：“怎麼了？”

同事們紛紛各做各事。

司徒燁依舊是t恤，五分加拖鞋，笑著抬眼看林澤，拿起掛在脖前的相機，給他哢嚓一聲拍了個照。

林澤拿著司徒燁昨天送他的星克城市杯去接咖啡。

實習生推了推眼鏡，說：“老大，你打算穿這樣去採訪嗎？”

林澤道：“嗯，很丟咱們報社的人嗎？”

實習生道：“不不，太給咱們掙面子了。”

林澤滿意地點頭，實習生又道：“對方一看你就覺得，哇！渝州日報裡連應屆實習生都能跟頭條了，平均水準實在太高了！”

司徒燁笑道：“也可能覺得，渝州日報是不是快要倒閉啊，連記者都雇不起了，只能讓賣保險的來打工寫頭條，沒問題嗎？”

辦公室哄笑。

林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