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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璫》第24章

第23章

謝一鷺和屠鑰到申班的時候,上了幾個兵部的人,他倆打西走廊上樓,那些人打東走廊上樓,互相打量一眼,都沒有出聲。謝一鷺原來也是那夥人裡的,大家說說笑笑,曾經把酒言歡,現在卻形同陌路了。

屠鑰拍住他的肩膀,推他進屋:「謝探花,既然走到這一步,就別患得患失了。」

謝一鷺厭煩他,他的話裡總有威脅的意味:「看我不過眼,何苦約我出來。」

「以後同在督公手下做事,」屠鑰給他拉開椅子,「關係總得近近嘛。」

謝一鷺一屁坐下:「那天我和鄭銑說了,別指我幹什麼。」

屠鑰張羅小戲子上酒上菜:「知道,」他拿供碟裡的帕子手,「督公代了。」

謝一鷺注意到他很乾淨,一個武人,衫從來是一不茍的,今天他穿一件莎藍繡仙鶴曵撒,袖口線沒有一點磨損的痕跡,這樣一個端正講究的人,很難想像是給太監賣命的。

「班子裡有相好的沒有?」屠鑰回問,謝一鷺一愣,才知道他指的是作陪,「別了,我不好這些。」

屠鑰還是點了兩個人,小戲子去喊:「我頭一次招待,總得像個樣子。」說罷,他在謝一鷺邊坐下,給他翻杯倒酒,沒有一刻意的殷勤,倒像是朋友間的熱絡。

謝一鷺好奇:「你為什麼……」

他沒問下去,屠鑰抬眼看了看他,笑起來:「我為什麼跟著督公?」他靠著椅背,頗慨地說,「我們這種人想出頭,不賣伺主,還能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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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是實在話,文人欺武人,在北京、在南京,都是常態,謝一鷺端起他給倒的那杯酒,沾了沾:「屈怎樣了知道嗎?」

「沒事,」屠鑰很不當個事兒,「傷他點皮,死不了,」明明是始作俑者,卻毫無愧疚之意,這又顯出他酷烈的那面來了,「你沒去看看?」

「我現在這個形,」謝一鷺搖頭:「不好進他家的門。」

屠鑰咂了下,這時作陪的到了,一對兒花骨朵似的小佳人,滴滴自報了姓名,一個張三,一個小溫,屠鑰問謝一鷺要哪個,謝一鷺看那張三的量和廖吉祥有些相似,沒來由地便扭扭,低頭指了一把。

「從來不找戲子?」屠鑰看出來了,大笑著揶揄,「來來來,張三,去坐你家探花老爺大上!」

張三便娉娉婷婷地過來,弱柳般站著,等謝一鷺,這要是擱過去,謝一鷺絕不可能跟他玩,這時也不知道是存了什麼心思,居然乖乖把出去,讓他綿綿地坐。

張三了骨頭似地靠在他上,謝一鷺一手便攬住那腰,男孩子細瘦的腰肢,真像是抱著廖吉祥一樣,謝一鷺騰地就紅了臉,弄得好像很

屠鑰看稀罕事兒似地看他,連連笑他迂腐,可等謝一鷺扭頭看時,發現屠鑰和懷裡那人也是淡淡的,比起詠社的老傢伙們,倒更像個正人君子。

「謝探花,點個曲兒吧。」屠鑰一邊吃酒一邊抓著小溫的手,玩貓爪子似地擺弄,謝一鷺想了想,點了王實甫的《十二月過堯民歌》,小溫嗲著嗓子,邊唱邊拿筷子頭點著桌沿:「自別後遙山,更那堪遠水粼粼,見楊柳飛絮滾滾,對桃花醉臉醺醺,閣香風陣陣,掩重門暮雨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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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唱的是謝一鷺的心思,他聽得沉湎,屠鑰忽然問:「臧芳是你去截的?」

謝一鷺沒什麼可瞞的,便答了是,屠鑰皺起眉頭:「兵部怎麼讓你去呢,不合理。」

謝一鷺想囫圇帶過:「誰去不一樣。」

屠鑰湊著他的耳朵:「那個臧芳,和『織造局』有過節。」

他指的不是織造局,而是廖吉祥,謝一鷺聽懂了,立刻問:「怎麼回事?」

屠鑰這時倒諱莫如深了:「督公提過那麼一兩次,他倆不都是甘肅出來的。」

謝一鷺這心裡頓時就七上八下了,嚨口酸酸的不對付,像有什麼東西梗在那裡,吐不出咽不下的。

「不過廖吉祥那個人,」屠鑰端起杯,橫到謝一鷺面前,「大度。」

謝一鷺執杯和他:「那你怎麼不投靠他?」

「廖吉祥?」屠鑰很好笑地瞧他一眼,諷刺了一句,「跟他,我子都穿不上。」

聽了這話,謝一鷺不高興了:「都是正四品,誰比誰差到哪去!」

「哎?」屠鑰拉開些距離,擺出一副審視的樣子,「他割你的嚨,你倒替他說話?」這是個玩笑,謝一鷺卻立即噤了聲,屠鑰把距離又拉回來,低了聲音:「廖吉祥是書堂出。」

書堂」三個字顯然嚇到謝一鷺了,他瞪著眼,整個面孔僵在那裡,屠鑰對他的反應一點不意外:「太監的子,文人的脾氣,能什麼事。」

謝一鷺不敢置信:「他是書堂的?」

「是呀,」屠鑰一杯接一杯喝酒,勁頭上來了,很沒禮貌地用手指點著謝一鷺的口,「和你一樣讀的聖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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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堂出來……」謝一鷺急著說,「那應該是進文書方,然後是……」他沒把那幾個字說出來,「司禮監」,手握天下重權的地方。

「他卻讓萬歲爺從宮裡踹出來,一腳踹到甘肅去了,」屠鑰骨地嘲弄,「要不是老祖宗疼他,南京織造這個位子能到一個瘸子?」

謝一鷺的手在膝蓋上抓了,他恨屠鑰的話,更心疼廖吉祥,怪不得他有那樣的文采、那樣的字,他窩在南京是屈了!

「上次在折缽禪寺你敢罵他,」屠鑰出某種驚恐的神,「那是給萬歲爺念過書代過筆的人,割你的嚨算輕了!」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不銷魂怎地不銷魂,新啼痕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小溫婉轉悽愴地唱,唱到高,一個轉音,飄零零又落下來,「今春,香瘦幾分,摟頻寬三寸……」

謝一鷺盯著這個年的戲子,他哪懂曲子裡的幽怨,哪懂斷腸人的苦悶呢,忍了又忍,眼眶還是不爭氣地紅了,這時懷裡的張三出手,托著他的面頰轉向自己:「大人,」他撒地說,「你只看他,不看我麼?」

謝一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真個是如花眷隨水流年,廖吉祥這麼大的時候,該是剛到甘肅,滿眼是黃沙,滿耳是朔風,撕心裂肺地喊上一句,也沒人聽得見……謝一鷺猛地把這孩子摟住,死死在心口,像個真正的恩客那樣,在他纖薄的腰背上挲。

張三咯咯地笑,拿熱乎乎的著他的耳廓:「大人,過夜麼,大人?」

謝一鷺用袖子蹭了蹭眼,放開他,很不好意思地別過頭:「不了,就走。」

張三旋即纏上來:「小人看出來了,大人是沒嘗過……」他著謝一鷺的耳說了幾個字,說得謝一鷺「唰」地紅了臉,他摟著謝一鷺的脖子又問:「大人家裡就一個吧?」

謝一鷺確實沒有妾,張三把手順著他的袍往下:「沒打過野食,算什麼男人……」

謝一鷺忙躲他的手:「你、你不疼嗎?」

這話一下把個久經場的老手問愣了,張三驚訝地聽著謝一鷺傻傻給他解釋:「我是怕那樣弄……你疼、疼壞了……」

張三泛起一:「弄好了就不疼,」他甜膩膩的,拿手指謝一鷺的,「你要是留下,我不收你銀子。」

謝一鷺是有些想的,想一探此道的究竟,可一思及廖吉祥,便斷然搖了頭,張三埋怨地斜他一眼,這小戲子哪知道,謝一鷺懷裡摟的是他,心裡裝的卻是個高不可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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