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程臺與商細蕊肩並著肩，蓋著同一條被子，枕著同一只枕頭，規規矩矩地躺在床上。商細蕊在事方面是怎樣的生，程臺還不知道。但要是換了個別人，這麼順安靜地睡在邊，程臺早就狼撲食，大咬大嚼了。只對著商細蕊，他才有這份耐。虛無縹緲地講著那些很浪漫很文藝很的話，回頭想想也覺得可笑——滾刀老油條一樣的人了，一路酒財氣裡趟過來，自己都聞得見自己的銅臭市儈，還跟這兒愣充純小青年呢！假如被范漣他們聽見他的那些話，準得笑到腦溢。

程臺說：“商老闆，你總問我看中你哪裡。我啊……就是從你那句肯為師姐去死開始對你另眼相看的。商老闆這份執念真，正中我心。”

商細蕊沉默了一陣，道：“這句話我到現在都不收回。”又默了許久，才說：“只不過是對著當初的那個人。”

程臺到很揪心，還有一種懊悔：“那個人要是我該多好啊！我一定把你捧手裡含裡，一點兒不教你傷心。你該有人疼著，不是添遞水的疼，得是心裡頭的疼。”

商細蕊歎氣了：“我也歎，為什麼那個人不是二爺啊！”

程臺道：“小戲子，福薄了吧？”

商細蕊哀怨地一閉眼：“這也是命呀……”

“要是讓我早遇見你，我就使勁的霸佔你，對你好，讓你沒工夫和師姐相親相，只能跟著我。”程臺深深一呼吸：“不過這也難說，也不一定是先到先得。人心這回事，沒準。”

商細蕊點頭贊同：“知己是獨此一人的。而且初次的最好。”

程臺聽他這樣說，就知道其路漫漫，前途未蔔。在商細蕊的裡，似乎不需要人親人之類的角分工，他只要一個包羅萬象的知己，只有這個知己是越眾而出，千斤之重的。程臺暫且爭取到了知己之位的替補，真正補不補得上，那還兩說著，不怨恨得握拳錘床。

“我真是嫉妒你師姐。占著一顆不能懂得的心，最後還給扔了。”

“二爺，要不然，下輩子。下輩子我忘了，我誰也不見，只等著你。我們乾乾淨淨，完完整整地在一塊兒。”

商細蕊說得那樣認真，仿佛是經過慎重思考之後作出的決定。

程臺笑道：“那你喝孟婆湯的時候可得掌握劑量，要恰好忘了，恰好記得我。不過要是投胎的時候投偏了呢？差開十萬八千里地，變兩個國家的人，終生難以謀面了。”

“那我就為二爺唱一齣《范張黍》。魂駕風，千里歸來。”

商細蕊說到後一句話的時候，已然了來世今生的這齣戲，聲音又又，那八個字像是從心窩子裡喊出來的，帶著一淋漓的熱氣。程臺卻是從這荒誕的暢想裡回過神來了，垂下眼皮眨了兩下眼睛，角有一點輕蔑的笑意。

“其實，商老闆，我雖然相信鬼神報應，但是並不把投胎來世之類的說法當真看。”程臺扭頭看著商細蕊的側臉，盯住他的一彎睫：“一切只看這輩子的，只有這輩子的才是真事。這輩子做不，那就什麼都別說了。下輩子，下輩子誰還認識誰啊？魂兒來了我都給你關門外頭！”

程臺一聲二爺，他還真當得起這個爺，口吻霸道，勢在必得。他哪裡想得到這番表白志氣的話反而把商老闆給得罪了。商細蕊不高興，倒不因為別的。他是那樣的孩子心，順著他的話頭講，他就高興了，逆著他的話頭講，他就不高興了。商細蕊心裡想：《范張黍》是多的一齣戲！我給你唱，你還敢不樂意，還敢駁我的意思！豈有此理！

商細蕊準確在被子裡捉住程臺的手，擱在自己小肚子上。程臺掌心一暖，心頭一，屏氣以待，想不到還是小戲子主了。

商細蕊道：“二爺，昨天與你說，真正會唱戲的都不用嗓子，用的是氣。你著我肚子，這兒是氣海，我唱兩句你就知道了。”都怪程臺剛才打破了他的浪漫之興，他只能變個話題，方不負此夜抵足共眠，他哪知道程臺的下流想頭。

程臺按著手下一方暖玉，久久不能答言。

商細蕊道：“二爺，你到底要不要聽呀？”

程臺哽了哽嚨，道：“要。要的。你唱吧。”說著，萬念俱灰地閉上了眼。

商細蕊為了現“用氣”和“用嗓”的差異，特為挑了幾出老生的戲來唱。他平生最喜歡諸葛亮，張口就唱的《失街亭》，老生戲氣勢最足，雖然嗓子裡百般抑，還是比別種戲目更加響亮一些。小來原本枕在枕上張著眼睛想心事，想著要是現在趕給商細蕊說合一門親事，有了當家太太把持，他或許就不會被程臺這種不三不四的人勾到邪魔歪道上去了。想來想去，噯聲歎氣。耳朵裡忽然飄進一兩句商細蕊的戲，凝神一聽，還真是的——漢諸葛扶主豈能無憂——商細蕊真在那兒給程臺說戲呢！

小來眉頭一鬆，踏踏實實地睡去了。

商細蕊一開嗓子就剎不住，差不多把諸葛亮的戲都翻了一遍。程臺過去對諸葛亮的輝事蹟雖有所耳聞但不太瞭解，經過此夜，他是門兒清了，連諸葛亮的老婆黃月英都知道了。

程臺評論道：“難怪諸葛亮老跟丞相府殫竭慮呢，給我這麼一醜婆娘，我也不樂意回家。”

商細蕊因為崇拜諸葛亮，立刻反駁：“才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樣！丞相不會的！”忽然又笑道：“想必二是很醜的了，難怪你不回家。”

程臺稀罕地瞧他一眼，商細蕊現在居然會奚落他了，真好真好，這一夜同眠雖然沒能做好事，但是在上果然是有進益的，故意逗他說：“我媳婦你不知道？關外第一人！當年第一眼看見，雪地裡的一尊玉觀音似的，我都發。上海那些小鼻子小眼的小家碧玉，比我媳婦差哪兒去了。”

商細蕊口而出：“真有那麼好看呀？比我呢？”

程臺皺眉看他一眼：“你一個男孩子，和人比什麼。”

商細蕊可喜歡和人比了，和人比了，回過來還要和男人比英俊。他在臺上扮人的時候就是個地道的人，扮男人的時候就是個地道的男人，導致下了臺以後，也不在乎自己是人還是男人了，好像從來沒有這個概念，好像是可以隨時地自由變幻的，他的想法和作為從來不會被男之別束縛住。忽然聽見程臺這樣說，臉上晃過一種不屑的神。

“你總在外面過夜，二會不會吃醋啊？”

“會的吧。過去我打算娶一房姨太太，二就很吃醋，最後我只好不了了之。”

商細蕊一下子就興起來了，趴在床上眼睛鋥亮地盯著他：“快給我說說。”

程臺翻個打個哈欠：“說什麼，困死了。明天給你說。”

“明天肯定說？”

“肯定說。”程臺道：“怎麼忽然對我的事這麼興趣，過去打了那麼多回麻將，你可從來不問我一句閒話。”

商細蕊認真道：“因為現在的你和過去的你，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

程臺聽見這句話很高興，了商細蕊的鼻子。商細蕊真是個小孩子一樣，一逗就樂，他兩下他就嘻嘻笑起來：“二爺，那你在我這兒過夜，二會不會吃我的醋？”

程臺想了會兒，說：“不會的。我與你是知己，不是和外面人的那種關係。”

程臺之前雖然對今夜存過那種想法，現在在商細蕊邊躺得久了，雜念已除，能把知己二字說得非常坦。其實程臺自己也說不清對商細蕊是個什麼想法，也不是非得按在床上相親才算數，就是想要整個兒地佔有了他，之外的，更徹底的佔有。說是知己，實在很對。

商細蕊尋思道：“你和外面的人還有那種關係……我要為二唱一齣《金玉奴棒打薄郎》！”

程臺真有點困了，提了提被角掖住脖子：“又污蔑我。我把二當菩薩供著呢！還薄……”

商細蕊不管他的，真就依依呀呀唱起來。程臺聽著聽著睡著了。小來睡得輕，睡著了又被商細蕊的嗓子激起來，眼睛瞧了瞧窗戶紙還暗著，心裡發笑——程臺的這一夜可是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