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業務的人就，我們前臺就清閑。

當然，人，並不代表沒有，事實上，即便天上下刀子，也照樣有人往銀行跑。

金剛夾著他的小皮包雙手攏在邊嗬著熱氣進大廳時，小李同誌正在跟我炫耀網購的“暖寶寶”。

我說這是純粹的燒錢。

其實，無論外界氣溫如何變化，我們所在的營業室裏幾乎是沒有春夏秋冬的，溫度一年到頭大概徘徊在22到28度之間。原先存在於我們的跟大自然同步的生鍾被打，同誌們個個都像農民種在大棚裏的蔬菜一樣，季節概念模糊。隻有出了那個監獄似的玻璃籠子，來到天空之下，大夥兒才驚覺，我們在恒溫的環境中把自己裝扮得頂花帶刺兒，實際上卻是反季節的黃瓜。

☆、十五

“安會計，上班兒啦？這天兒可真冷？你們怎麽就穿件兒襯啊？”金老板兩頰凍得紫紅，手指頭跟紅糖熏出來的豬爪兒似的。

“金老板過來啦！我們屋裏熱得很，西裝本穿不住。”我邊跟他閑話，邊接過他遞進來的支票一張。這麽多客戶裏，他算是跟我比較的，喜歡找我辦業務，我待他也向來和氣。

幫他填好了支票和進賬單，驗完了印章，我在電腦裏記賬的時候就見金剛靠近了窗口，低聲音跟我說，“安會計，我急著用錢，你看能不能多取給我點兒？”

大部分的銀行都有規定，如果客戶在同一網點兒累計取款超過五萬要提前一天跟該網點預訂，以便銀行能準備充足的現金，雖然，銀行法規定：存款自願，取款自由，可是，如果客戶沒有預訂就要取超過五萬的現金，我們是可以拒絕的。老有客戶質問，“錢是我的，你憑什麽不給我取？”你還別覺得這有什麽不合理，哪個銀行都一樣，反正錢不取給你，你一點兒輒都木有，隨你投訴到哪裏！有時候銀行就是這麽不講理。

我們行的現金管庫員比較死板，一般沒有預訂大額取現的，都一句話給打發了，除非是VIP客戶。

“想取多啊你？”我問金老板。

他出兩手指打個叉，“十個，行嗎？”

我有些為難，這要跟管庫員一說，肯定不行，我看看自己手裏的現金，好像不夠。

“安會計，你幫幫忙！工人等著發工資呢！本來頭一個星期就該發，拖到現在，全是因為這張支票來晚了……要是工資用不了這麽多，倒黴的，一個工人從架子上摔下來，腰摔壞了，我得給人看去……怕是會落下殘疾……”

聽到這裏，我的心猛地揪了。

“誰啊？誰摔了？”我口而出，“姓什麽？”

“姓廖，你認得？”金剛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不認得，就是隨便問問……”我暗暗地鬆了口氣，萬分慶幸他說的不是韓，他要是說姓韓，我想我得……我得……我也想不出確切的我會怎麽樣，我討厭這個假設，所以決定不再去想。

“那……這錢？”金剛一臉期待的看著我。

“工人的工資怎麽拖欠呢，你那裏的民工掙得都是汗錢，該給必須得給，及時足額地給！”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正義和公理的代言人，“別說十萬了，二十萬也得給你湊！”

一種做的表出現在金老板小眼睛大還有些酒糟鼻的臉上，“謝謝，謝謝安會計！”

我回還沒開口說話，小李同誌已經趴在桌子上笑得渾了，“安然，你啥時候這麽好心眼兒了？”

“借我五萬塊錢……”我說。

小李把五遝百元鈔票托在手裏，問道：“我那個暖寶寶真的是燒錢麽？”

“怎麽可能，大冬天的那是暖手必備的東西，而且你買的那麽便宜，絕對一居家過日子的好手！”我麵不改地否定了自己之前所有的‘謬論’。

小李笑嘻嘻地把錢遞給我，“就是，說實話多好……”

我翻了翻白眼……

錢給金老板取了，還送他一取款袋，“去吧，早點把工資給人發了。”金剛都走出去老遠了還在跟我道謝。

不用謝，真的，你不給工人發工資，工人怎麽過來存錢啊？

果然，次日楊曉飛就過來了，不過，他排到了小李櫃臺前。存完錢，他看我那裏沒人，就過來跟我打招呼。

“安然哥！你們屋裏可真暖和！”

“恩，還行，你存錢啊？”我問。

“是，我們發工資了，我來存錢，韓哥讓我幫他一塊兒存了。”

呃……我得承認我覺得一陣失落，不過，我一點兒都沒有表現出來，“聽說，你們那兒有人摔了？”

“是，跟我們同屋的廖四兒。倒黴的孩子，從十米高的架子上掉下來，聽說腰椎都碎了……怕是以後站不起來了……”楊曉飛一臉惋惜，“昨晚上他媽從家趕過來，在醫院哭得差點背過氣去……他平時跟我們關係都不錯的……老板還行，說住院的費用都包了……韓哥工資都沒捂熱呢就直接塞給他媽媽五百……”

五百？這個韓暮雨，他一共才掙多啊？

“你韓哥人還真是好的，除了有點靦腆。”我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溫和到自己都到麻。

越是時間久了，越是發現，那個韓暮雨的人上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一些在我看來可以稱之為好的特質。雖然，他不願意表達，卻總能讓人到他那副冷冷清清、波瀾不驚的外表下靈魂的溫熱。

楊曉飛卻在聽了我的評價之後，皺了那張臉，“靦腆？韓哥他靦腆嗎？他就是有點不言語。也不是不能說，他要是想說啊，話也跟得上。他那個人做哥們兒沒得挑，廢話沒有，虛的飄的沒有，實打實的義氣，一起幹活的人都特別待見他，等你跟他接多了你就知道了。”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別扭呢？胖子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他跟韓暮雨比我跟韓暮雨要，好吧，就算是這麽回事兒吧，我小小地不爽了一下。不過，我還是一點兒都沒表現出來。

“最近天氣這麽冷，對你們幹活沒影響嗎？”我問。

“要是老這樣，恐怕就得停工。一上凍我們的活兒就沒法幹了，隻能等著來年開春兒。”

“那要是停工，你們怎麽辦？”

“不知道呢，這不也快臘月了嗎？大夥兒都想回家了吧，過了年再回來。”楊曉飛說話的時候，有人進來辦業務，他識趣地躲到一邊兒。

等辦業務的人走了，他又湊過來，手裏還多了一杯水。趁我辦業務的空兒，人自己去大廳的飲水機拿一次的紙杯接的。

“安然哥，你看你們多好啊，暖氣開著，茶水喝著，不像我們，這大冷天兒的還得趕工……”

“是呢，你上班時間過來存錢也沒關係嗎？沒人管？”我看他喝著水，還悠閑的。

“沒事兒，我跟韓哥一組，我出來了，不是還有韓哥盯著呢嗎？隻要到時候把活幹完了就……”

嘿，這麽回事兒啊！

“行行，你趕快回去吧，沒你這麽耍的！”

楊曉飛嘿嘿一笑，兩口喝完了杯裏的水，走得時候還跟我說：“安然哥，沒事兒就去找我們玩兒啊，說不準過兩天我們就回家了。”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十六

下班兒的路上，我差點出車禍，心不在焉地居然闖紅燈。雖然被開路虎的司機罵白癡，好在沒出事兒。

楊曉飛的話再腦袋裏打轉，他說他們要回家了，要過了年才回來，這樣一算得倆月。倆月？這麽久。我的車停在馬路邊“花樹”那裏，看著那棵樹上搖曳的“花”，越發的鬱悶起來，也就是說，兩個月這棵樹都不會開出新的“花”來了……我著遠那排板房，思考著，晚上要不要去找韓暮雨，可是，說什麽呢？就問問他什麽時候回家？也不是不行，我們是朋友啊，這麽多天沒見了，見個麵，聊聊天有什麽不行的。

我使勁兒搖搖頭，安然，你這麽說你違心不違心啊？你真的就把人家當朋友了？你對你哪個朋友是這麽個況？楊曉飛也要回家，怎麽沒見你這麽舍不得？糊弄自己好玩兒是嗎？韓暮雨他是不一樣的，跟你的那些朋友都不一樣！

深深吸了一口冰涼的、滿是汽車尾氣的空氣，鼻腔熱辣辣的疼，肺泡都像給凍住了一般。清醒，清醒！我對自己說，安然，你別這麽變態行不？給你介紹那麽多小妹妹你不搭理，整天想著一大男人？你說他是朋友，你臉紅什麽，你心跳什麽？你沒事兒老盯著人家那張臉看什麽？你天天盼著人家過來存錢取錢幹什麽？安然，這事兒已經不對了！忒不對了！辦業務辦錯了可以撤銷，結賬時現金不平可以自己掏錢補，可是，喜歡錯了人，還是男人，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趁現在，都還來的及，別讓它再錯下去!

我最後看一眼那排白的房子，忍著心尖兒上一蹦一蹦的疼，使勁閉了一下眼睛：韓暮雨，你回家吧，回家呆倆月，讓時間和分別幫我斷了這些有的沒的念想，等你回來，咱還是朋友，咱隻是朋友。

到底那天，我沒有去找他。

我把吳越約出來喝酒，吳越看著我一杯又一杯的樣子，問：“你怎麽啦？又客戶的氣啦？”

“沒有，我沒怎麽。”

“不可能，你肯定有事兒！”吳越看著我，看得我一陣兒心煩意。

“沒呢，你怎麽這麽煩人啊你！喝酒！”我把他杯子倒滿了，啪的蹲在他麵前，“是哥們兒就別這麽多廢話！”

酒是吳越帶的，十八酒坊，藍幽幽的瓶子，也不是什麽貴酒，那一瓶我自己幾乎喝了一多半兒。怪了，平時喝這樣早就頭腦不清了，今兒居然越喝越明白。

“，什麽破酒，吳越，下次別哪這些爛酒糊弄人啊，這是酒嗎？這是水吧？”我把瓶子底朝上倒出最後一滴。

吳越可能也看出來了，我心極差，他沒跟我計較，他拿出一個老朋友的耐心，拍著我肩膀說到：“安然，有什麽不痛快的你跟哥們兒說說，你看你不說，我也不知道怎麽開解你。”

我不想說！我怎麽說，說我喜歡上一男人，但是我知道這事兒不對頭，所以我想把這茬兒給忘了，可是，我又不甘心，我難。

我一手托著下，一手拿筷子盤裏的鵪鶉蛋。

“安然？”吳越試探著問我，“你不會是失了吧？”

我茫然地抬頭，失啊？還別說，真有點沾邊，不過，我這是連都沒來得及，那就死在自己心裏了。

不知道是因為我沒反駁還是我笑得太苦，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

“安然，怎麽回事？我都不知道呢……人家看不上你？不可能吧，就你這副皮囊，沒幾個妞能扛得住。”

他這麽一說我還真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