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三個大丫鬟都挨了打,俱是皮開綻,院中眾仆婢被唬得屏聲息氣,噤若寒蟬。
裴慎冷眼掃過,只沉聲道:“我素日里外放,鮮歸家。以至于這院子里沒規沒矩的。若日后再無故起口角紛爭,便不止五杖了。”
念春和翠微被兩個小丫鬟攙扶著,聞言只眼中含淚,與眾仆婢一同稱是。
裴慎擺擺手,眾人這才告退。也不敢發出響,只悄沒聲地散去。
月涼如水,沈瀾只覺夜風料峭,翠袖輕薄,稍有幾分寒涼之意。見于夜風中微微抖,裴慎便取下上寶藍道袍,遞過去:“披上罷。”
沈瀾愕然,一時腦中思緒百轉千回,只垂下頭去:“爺,奴婢不冷。”他們不過是主仆關系,怎能穿裴慎,太過親。
裴慎被氣笑,只蹙眉道:“你不冷?面白如紙,一點人氣都沒有。什麼沁芳,改知白罷。”
沈瀾無奈,只好接過道袍。見裴慎一不,只看著,又只能披上。
那道袍是松江嘉定斜紋布,質地細,似絨非絨,極適宜春夏寒。沈瀾一披上,骨的寒意稍去,子也漸漸暖和起來。
沈瀾道:“多謝爺恩賞。”
裴慎不語,只微微發怔,他肩寬背闊,量又高,那道袍也寬大,下擺、袖口俱垂了一截,幾乎將整個人都裹了進去。
他的衫裹著沁芳。
思及此,裴慎呼吸發,只站在原地緩了緩,這才袖手道:“夜深了,你且回房歇著去。”
沈瀾應了一聲。傷雖未出破皮,多半也起了一道檁子,行步之間傷略有牽扯,難免有幾分痛意,便只好小步慢移,轉回房。
剛進房飲了杯茶水,便有個小丫鬟著一個翠青釉三系蓋罐,匆匆前來,只說道:“沁芳姐姐,爺我送了藥來,說是拿三七、桃仁、冰片制的傷藥,舒筋活絡化瘀,我給姐姐抹開。”說著,便將傷藥罐遞給沈瀾。
沈瀾接過來,開蓋,只見罐中脂膏質地細膩勻稱,白如玉,其香清苦,當是上等的傷藥。
“念春和翠微那里可有?”沈瀾問。
小丫鬟懵懵懂懂搖了搖頭,沈瀾疲憊道:“你去將我桌上兩個魚藻紋蓋罐取來。”
待小丫鬟取來了,沈瀾分裝了大半傷藥,又給了幾文錢,請去給念春、翠微送藥,再去廚房打盆井水來。夜間井水寒涼,勉強用作冷敷。
今天白日從錢婆子來存厚堂開始,到如今挨了一通打為止,波折頻頻,無有片刻停歇。
沈瀾已是疲憊至極,以棉帕冷敷后上了藥,痛稍緩,便拂下素白帳幔,趴在石藍貯枕上,兀自昏沉睡去。
或許是冷敷及時,或許是傷藥起了作用,沈瀾傷勢好的極快,沒兩天就好了。
只翠微和念春還躺在床上,了兩個丫鬟,沈瀾的工作便繁重起來。
這一日,沈瀾點起一支鵝梨帳中香,正要置象牙雕梅雀香筒中,閑坐案前讀書的裴慎忽起,遞來一只剔紅梅花盒:“且打開看看。”
沈瀾微怔,只開了盒蓋,見數朵絨花團團簇簇排列其中,鮮妍明,姹紫嫣紅,是沈瀾認得的,就有七八種,昌州海棠、紅白葉、玉丹、碧桃、綠萼……林林總總,足有二十幾朵。
“爺,可是要我收起來?”沈瀾會意,接過剔紅盒,便要放去大漆鑲嵌雕方角柜中。
裴慎一時愕然,只沒好氣的笑罵道:“我好心好意賞你幾朵絨花戴戴,你存起來做甚?”
沈瀾捧著剔紅盒,驚訝道:“這是給我的?”
絨花價貴,這二十幾朵絨花樣式時新,手藝巧,且料子也好,俱是蠶制,外頭買說也要幾十兩。
“爺,無功不祿。”沈瀾猶豫片刻,到底拒絕了,“我上回說要買絨花,不過是為四太太一事稍作遮掩罷了,非是真的要買絨花。”
裴慎笑道:“既給了你,便是你的了。”語罷,又意味深長道,“你當知道我祖籍南京,南京有個習俗,只說子出嫁時要戴絨花,寓意榮華。你將來嫁人,自可頭戴絨花出嫁。”
此話何意?沈瀾心中微,正疑心裴慎是否要將配人,聞言便勉強笑道:“爺怎麼說這個?莫不是要將奴婢嫁出去?”
裴慎笑:“十八歲了還不婚,難不想熬到桃李之年?”
沈瀾小心試探:“十八還是二十都好,只是得等我銷去奴籍出了府,置辦一份家業,再尋婚配。”
裴慎嗤笑:“你一介子,弱怯,無枝可依,還想置辦什麼家業?”
沈瀾非但沒覺得屈辱,反而異常歡喜。裴慎沒反駁銷去奴籍出府一事!
心中雀躍,正要張口,裴慎又道:“至于出府,你出去做甚?”
沈瀾臉一白,方才的喜悅消失的無影無蹤。立在原地,只覺周寒氣砭骨,似有朔風如刀,遍生涼,心中凄惶。
裴慎竟要當一輩子奴才。
“臉怎麼這麼白?”裴慎蹙眉道,“傷還未好?”
沈瀾心道當一輩子奴才,還不如當一輩子逃奴呢,便強忍著凄郁與憤懣,試探道:“爺,我若不出府,莫不是要配個小廝?”
聽這問,裴慎心中不愉,哪里有兒家半分都不害臊,竟親口問自己婚事的。到底是瘦馬出,又被那鴇母教養長大,凈是些浮浪之氣。
轉念又想起裴延那些“檀郎”、“燕好”之語,明知當時必是被裴延絆住,虛與委蛇罷了,可心中到底煩悶,便不耐煩道:“吩咐你什麼去做便是,哪來的那麼多問題。”
又吩咐道:“明日你隨我出府,去靈霞寺禮佛。輕車簡行,東西不必多,去去就回。”語罷,拂袖離去。
沈瀾盯著手中剔紅盒,越發煩悶,站了許久,長舒出一口郁氣。
無論裴慎是要將配給小廝,還是送給裴延,又或者是贈予其余上峰同僚下屬,只有一條是必要做的。
早日離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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