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宮中能覺到氣氛張了不，侍衛都被派去巡邏了。然而宮中林軍本就不多，八百人里，五十歲上的老人占去九，佩劍銹跡斑駁，只能四查看示警。

年輕人都被調來，守在主殿前，而郢、代、鄭三國的特使，竟是同一天到了。

接著，他們在殿上展開了激烈的爭吵。

“吾王為天下之尊，絕不應涉險，”郢國特使道，“事有萬一，落到蠻夷手中怎麼辦？郢地以長江為界，依天險可守，哪怕玉璧關破，本國上下，亦愿一保天子周全。”

代國特使道：“代武王據劍門關以守，百年間代國從無戰事，郢地瘴毒多發，也是南夷，你們與雍人，都是一般的蠻夷！吾王，您得跟我們走。”

“鄭毗鄰東海，”鄭國特使道，“擁三山為屏障，鄭國太后，與天子母妃為同宗姐妹，鄭國就是晉王室的母舅家，親人相念，吾王啟程一行。”

代國特使道：“代武王祖母，亦與晉先王一母所生，姬霜公主亦是代王養，說來代國與王室，亦是姻親，何曾只有鄭國？”

梁國特使道：“我們車馬已備好，只要天子愿意，便可即日啟程，吾王，局勢險峻，雍人隨時將侵！懇請吾王恤我等跋涉山水、披荊斬棘、冒此大險前來……”

王廷默不作聲，俱是些坐都坐不穩的老人，太宰朝姬珣投以懇求的一瞥，姬珣卻不為所。

“我累了，”姬珣說，“招待各位使臣先退下，余下的，過得幾日再說罷。”

使臣又慌起來，紛紛道：“不可，陛下！”

梁國特使先是上前，接著，其余三國特使都圍了上來，竟是逾越禮數，近天子，要再行勸說或威脅。

“退下！”忽然間，姬珣后一聲清亮怒喝，卻是執筆的姜恒。

姬珣也十分意外，這個時候，竟是姜恒喝止了使臣們的無禮舉。今日趙竭出外安排城防，未曾守在姬珣邊，幸虧有姜恒一聲喝，喝住了殿數人。

但待得使臣們發現，姬珣后的太史是個小孩，便不再怕他。

“吾王。”梁國特使本不將姜恒放在眼里，再上前一步，看那模樣，竟是想手把姬珣從王座上拉下來。

“來人！”姜恒怒道。

第二聲落，耿曙從殿外走了進來，接著劍聲響。

殿肅靜，姜恒說道：“誰再膽敢冒犯吾王，上前一步，就地問斬，以謝天下。”

“是。”耿曙答道。

剎那殿雀無聲，耿曙個頭已長得甚高，材筆，眼神里帶著一凌厲的氣勢。使臣頓時不敢造次。

這不比兩國戰，不斬來使，天子雖已式微，卻依舊是天下之主。若以“冒犯”為由，將他們當場斬殺，各國也只能接。

使臣們緩慢退到階下，姬珣浮現出一嘲諷的笑意。

“都退下罷，”姬珣說，“我自然心中有數。”

“雍國特使，綾公主到——”殿外通傳。

所有使者霎時間就變了臉，只見殿外快步進來披黑斗篷的一名年輕子，摘下斗篷時，容貌清麗，猶如讓昏暗的殿隨之亮了起來。

那子一武服，皮白皙，不過二十來歲，先是掃視殿，一眼仿佛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走到階前。

姜恒深呼吸，姬珣卻稍稍側，朝他一擺手，示意無妨。

耿曙見狀退到一邊，那貌子先是跪伏在地。

“吾王進飯幾何？寢休幾辰？天下萬民，無不惦記天子。得蒙召見，榮寵何極。”

“都好。”姬珣答道，“綾公主起。”

綾這才起，鄙夷地看了眾使臣一眼，接著，趙竭也進來了。

趙竭闊步而，走上階，背手，后握腕，兩足略分，立于姬珣側，猶如一座山巒。

綾帶著笑意道：“吾王，兄長請天子到落雁城做客，特命我前來，守護天子安全，請王起駕，移步雍都。”

五國特使齊聚，一時無人開口，沉默之中，姬珣緩緩開口。

“回去告訴琮，也告訴你們的王，”姬珣道，“我哪里也不去，若戰火燒遍天下，自當也燒到，屆時，天子當與萬民同死，退朝。”

冬日，黃昏如，姜恒挾著這日的帛絹出來，耿曙已等在門外。

“今天晚上，我就去把他們全殺了。”耿曙摘下頭盔，說。

姜恒變道：“別！殺特使有什麼用？”

耿曙顯然對今日朝上那一幕還有氣，姜恒說：“雍國一旦進關，四國大軍就會進駐，遲早都會來的。只要琮不進關，他們未必有這麼大膽子。”

玉璧關現在還在雍國的手里，自從當年琴鳴天下后，氏便牢牢把守著通往北地這唯一的關隘。四國如今想重奪玉璧關，將雍國大軍趕回長城以北，便勢必取道北上，打一場仗。

這些天里，姜恒翻閱了十年前的軍事文書，大概估測過，代、鄭、梁、郢足可召集五十萬大軍。雍軍則擅騎不擅步，越往南推進，山嶺與丘陵之地，對騎戰就越不利。遑論郢國還有長江天險與十萬水軍，琮若聰明的話，不應在此時出關南下，與聯軍打仗才對。

耿曙沉默片刻，三年時間，他也慢慢地將當新的家了，只要姜恒在，這一切就與潯東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要走嗎？”耿曙說。

“走到哪里去？”姜恒反問道。

潯東的一幕幕仿佛仍在眼前，耿曙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昭夫人當年的抉擇。

“是，留下罷。”耿曙點頭，哪怕天下之大，亦無可去。三年前，他們逃離了潯東，如今若再逃離，那麼終他與姜恒一生，都將在這片茫茫的大地上四流浪。

他們又看見了趙竭，而這次趙竭是特地來找兩人的，示意他們跟著自己走。

姬珣正在寢殿中等待著他們，進后，趙竭轉，關上了門，守在門外。

姜恒本以為姬珣想說幾句關于今天|朝廷上的話，但他依舊保持了安靜——什麼也沒有說，帶著笑意注視兩人。

“近日如何？”姬珣說，“比第一天來，你倆都長大了。”

姜恒正要行禮，依據禮數激天子垂問，姬珣卻道：“不必再拘禮了，起來罷。”

漫長的靜謐后，姬珣悠悠嘆了口氣，說：“你看清楚今天那位雍國特使了？”

姜恒只得答道：“是。”

姬珣端詳姜恒面容，仿佛想到了什麼，卻沒有說。

“我不知能否守護周全，”姬珣說，“趙將軍也不知道，我不會讓琮挾持，當他的王旗，但你們不一樣。姜恒，你與耿曙，這就跟著綾公主回去，稍后我將修書一封，托雍國王室代為照顧你們。”

姜恒：“！！！”

姜恒轉頭看耿曙，耿曙卻在此刻擔起了決定兩人命運的責任，口而出道：“雍是敵人，我們不去。”

姬珣一怔，解釋道：“你們的父親，乃是雍國的國士，雖然我對琮兄弟二人之舉不認同，但念在耿淵之德，琮定會善待你們……”

“正因如此，”耿曙說，“我才不去，我不稀罕什麼國士，他們想毀了我們的家，我怎麼能認賊作父？”

姜恒沒有明白耿曙言下之意，這是他們在一起許多年來，耿曙第一次沒有征詢他的意思，便口而出，下了決定。

但耿曙的話，也正是他想說的。

耿曙又道：“他們會讓恒兒做許多事，想讓恒兒為雍國賣命，我爹已經付出了自己的命，我倆都不是他。我們不欠雍國的。”

姜恒點點頭，說：“我哥說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姬珣的眼神變得更溫了，接著，他點了點頭，說：“與趙將軍所想的一般，這樣也好，那麼，無論昭夫人是否回來，你們隨時都可以走，不必再管我們。”

耿曙依然有點不放心，正要開口時，姬珣卻道：“放心罷，我沒有告訴綾任何有關你們世的事，明天一早，便將離開。”說著，又神地朝耿曙眨了眨眼。

是夜，姜恒與耿曙并肩躺在榻上。

“哥。”姜恒低聲說。

耿曙：“嗯。”

姜恒在被子下了耿曙的手背，耿曙便翻過手來，與他握著。接著，他翻過，把姜恒摟在懷中。他們都長大了，姜恒也有了年人的板，耿曙雖只十四歲，卻已近乎與宮中的侍衛一般高。

姜恒開始有一點難為，但耿曙灼熱的、上的氣味，依舊是那麼的悉。

“如果有危險，”耿曙了姜恒的頭，低聲說，“你一定要跟著我走。王也是這意思。”

“我知道。”姜恒小聲說。

第二天，姬珣遣走了所有的使者，并昭告天下，天子無限期罷朝。

說是罷朝，不過也只是在破破爛爛的皇宮門口掛上木牌，各封國早已不行天子令、不尊天子禮，也無人關心天子下過什麼決定，或即將下什麼決定。要不是互相礙著面子，以及趙竭的劍，早有使者上得王階去，把姬珣整個架下來拖走了。

耿曙將罷朝的牌掛上，和姜恒互相看看。

“過年了，”耿曙說，“想吃什麼，給你買去。”

姜恒說：“一起去罷，我好久沒在城里逛過了。”

晉時一年之末在于冬至，霧氣中，城難得地有了一點熱鬧氣氛，街頭的市集開了，雖然不過四五十店鋪，三年里耿曙與姜恒從頭逛到尾，又從尾逛到頭，家家認得。

但即便如此，姜恒依舊很開心。只見四掛起了紅燈籠，家家戶戶門前了桃符，擺出自釀的屠蘇酒。

“我想買一壇酒喝，”姜恒說，“我可以飲酒了罷？”

耿曙總不讓他喝酒，自己也不喝酒，緣因他們的父親也不飲酒，曾經說過飲酒誤事。

“喝罷，”耿曙說，“不能喝多。”

姜恒總算可以嘗嘗大人們喝的東西了，耿曙便掏錢買了一壇。但今天外城中，不知道為什麼，來了許多外頭的乞丐。

“怎麼多了這麼多人？”姜恒詫異道。

中原流民眾多，一眼去，足有數萬人，隨之涌到了。各人說著聽不懂的方言，姜恒問來問去，也問不出個究竟來。

“雍軍進玉璧關了！”有人哀嚎道，“完了！完了！要完了！天下要完了——！”

忽然，姜恒看見一個潯東城的人，并聽見了悉的口音。

那人乃是隔著兩條街的街坊，卻已認不出姜恒了，說道：“你是誰？你也是鄭人？你什麼名字？”

姜恒意識到三年后，自己長大了，容貌已有變化，更何況離開玄武祠時，城中百姓不過匆匆一瞥，先前他又從不出門，是以幾乎無人認得他。

“出了什麼事？”姜恒說，“你們怎麼都跑到來了？”

“要打仗了！”那男人焦急地說，“能分點粟給我們吃嗎？我孩兒、婆娘都在那頭，鄭、梁的軍隊都要過來了！想占了，在這兒與雍人打仗呢！”

姜恒一驚道：“什麼時候來的？”

耿曙卻非常警惕，一拉姜恒，不讓他與潯東人多說，免得被認出來，暴地說道：“別理他！”

滿街百姓朝著住民不斷懇求，天寒地凍，再轉過一條街外，姜恒看見了更多來逃難的人。

“雍人進關了，四國軍隊也都到了，”姜恒說，“他們一定在路上打劫百姓了！否則不至于有這麼多的流民！”

姜恒猜得不錯，聯軍正往氣勢洶洶而來。玉璧關距遠，四國距近，聯軍反而比雍軍先一步抵達。

大軍開到之，便將沿途村莊打劫一空。這是疏于約束，同樣亦是不想約束，畢竟一進王都，便是領土，已不在鄭、梁二國的國境，趁火打劫，劫的也不是自己百姓，有何干系？

姜恒深呼吸，說：“得回去提醒趙竭。”

“他早就知道了，”耿曙說，“正在布防，一時半會兒，軍隊到不了，不必擔心。”

“那……”姜恒想來想去，又說，“要麼把錢散給他們罷？”

兩兄弟的錢多得花不完，真要打起來，是不可能帶走的，耿曙對外之向來看得很開，姜恒說什麼就是什麼，于是回去取來錢箱，在街口把錢嘩啦一倒，任憑流民爭先恐后地來搶。

“別這樣！”姜恒馬上道，“要踩死人的！”

耿曙答道：“沒多，一會兒就分掉了，走罷。”

那一千多錢看似許多，實則本不夠百姓們分的，一眨眼便被搶完了，姜恒心中正愧疚，這麼散錢恐怕又要引起不知多爭執、多推搡，耿曙卻早已從潯東往事中看了人，不姜恒再與他們多說，拉著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