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一側的書籍搬到角落，又拿箱子擋住，自個兒屈著鉆進了書柜之中，雙臂抱膝團在里頭，又艱難地將柜門拉關上，累得氣吁吁。

柜門只留了一條隙，起先還有微弱的亮照進來，紀榛就這樣等啊等，從天亮等到天黑，屋還是毫無聲息。

他哈欠連天，心想沈雁清許是有事在路上耽擱了，容他小憩片刻也并不礙事。如此想著，紀榛安心地將腦袋磕在柜壁上，眼一閉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里忽有一陣細微的聲響。紀榛睡得正香，還以為在自己房中，被這麼一吵極為不悅，正嘟囔著想斥責擾人清夢的仆從，剛張開眼，驟然回過味自己躲在書柜里，嚇得捂住了。

他豎耳聽靜，奇怪的是，來人并不點燭，似乎是找個地方坐下來了。

紀榛等了許久都沒有再聽見聲音，心中奇怪，轉念一想，莫不是沈雁清真與易執怕被別人知曉，這才躲在這昏暗的書房之中。

他頓時又氣又委屈，既想出去捉，又怕真的看到讓人錐心刺目的一幕。猶豫之際，極輕的腳步聲從桌旁慢慢朝他的方向走來，紀榛屏住呼吸，就在他以為自己會被發現時，大門猝然被打開，繼而有燭火亮起。

他過隙只見到一只素白的手和一片墨的袍。

還未等他瞧出個所以然，書柜的門倏忽被打開，他迎著燭往上瞧，見到了沈雁清清麗得近乎冷艷的五。

紀榛先是呼吸一凝，才下意識去找那墨影，可偏偏屋只剩下了一黛藍朝服的沈雁清，再無他人，仿佛方才他所見只是他的幻覺。

沈雁清的面在葳蕤的燭下沉如水，音亦帶了點冷意，“出去。”

紀榛顧不得對方的冷淡，從書柜里爬出來環顧一周，果真找不到旁人，奇怪道：“易執呢？”

沈雁清眉頭微蹙，不同他多言，握住他的手腕將他往門口的方向帶。

紀榛哪里肯走，不惱道：“我剛剛明明看見易執了，你把他藏哪里去？”

沈雁清慢慢松開他，語氣平靜，“這屋里除了你我，哪有旁人？”

紀榛被這麼一反問也困起來，難不真是他眼花了？

但他還是道：“我就是看見了。”

沈雁清生一雙桃花眼，卻并不多，眼尾微長，黑睫長而直，垂眼瞧人之時給他人一種被漠視之。此時他靜靜睨著紀榛，仿若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這樣涼薄的眼神似一場淋頭的大雪，輕而易舉把紀榛的氣焰澆滅。

數不清多次被沈雁清這樣看著，可無論第幾次，都足以讓紀榛如喝了烈酒，灼燒從嗓子眼一路燒到心肺去。

他嚨微哽，氣言，“憑什麼易執來得，我來不得？”

明明他才是沈雁清最親近之人。

可沈雁清似已經耐心告罄，不愿理會他的質問，只對外頭候著的隨從說：“裕和，送夫人回去。”

裕和得令上前，恭敬地朝紀榛做了個請的姿勢，“夫人，屬下送您。”

紀榛只覺臉面都被人刮下來丟在地上踩，沈雁清如此輕視他，他也不想被院外的仆從看了笑話，只紅著眼睛看了沈雁清一眼，轉奔向小雨之中，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雨霧里。

沈雁清示意裕和跟上，抬手將書房的門關嚴實。

一聲輕笑在屋響起，量高挑的墨袍青年從屏風后走出來，“若他是我府里之人，如此造次早該吊起來責打一番了，你倒是心。”

沈雁清不應青年的話，朝青年作揖，“殿下。”

青年有一雙狹長得如同狐貍的眼睛，風流多韻，嗜薄笑，踱步到桌面坐下，接著道：“待大事，將人到我府中好好調教調教，也磨磨他這子。”

沈雁清仍是七平八穩，并不因青年話語中的狎玩意味而有些許容，抬眼，“微臣的家務事，不敢勞煩殿下費心。”

青年依舊笑著，笑眼里漸漸浮起些許喧囂的腥氣。

末了，青年說：“如若有阻大計，便殺了罷。”

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一只隨手可以碾死的螻蟻。

屋外夜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綿綿，不知名的涼風起，吹落一地黃花蕊。

第2章

紀榛冒著小雨氣沖沖地回到院子。

他的侍從吉安撐著傘眼地站在院門前探頭探腦，見他衫烏發都被雨霧沾，連忙迎上去給他擋雨。

紀榛憋著一口氣大步回到主廂房，氣鼓鼓地坐到檀木椅上，呼吸微急。

吉安心知他又是在沈雁清那兒了壁，也不敢多話，張羅著讓婢呈上熱水和干布，又去柜子里尋了干爽的讓自家公子換下。

如今已是春末，尋常人家早滅了炭，紀榛怕冷，院里的暖爐仍燒著上好的銀炭，暖意盈盈，即使上有氣也不覺著寒。

方與沈雁清婚那會，紀榛過在院里鋪地龍的念頭，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過的，自然認為稀疏平常。可剛跟沈雁清提了一，就被對方一句“沈家家規最忌奢華鋪張”給堵了回來，無法，只得一筐筐好炭往院里運，這才避免了每年寒冬凍的苦。

紀榛隨手將下的外袍丟給吉安，又屏退了屋里的婢，這才換上新的，三兩下鉆進了早早用湯媼裹暖的被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