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把暖爐的炭挑高了些，詢問，“公子可要歇息了？”

紀榛盤坐在榻上，往寂靜的院外瞧了眼，想到方才沈雁清對他的態度，氣不打一出來。可他心里卻又著實期盼著對方能早些回房，抿的松了些，道：“你差人去請沈雁清，就說.....就說我著涼了，頭昏。”

吉安心想他家公子這樣的招數都不知用了多回，但哪次見沈大人真的心疼？

想是這麼想，他還是應了下來，開門讓小廝去請沈雁清。

紀榛其實也清楚沈雁清未必會在意，可就是得找個由頭將人回來。他方才雖沒真正在書房見到易執，又被沈雁清一激就離開了，可要是易執躲起來了呢，豈不是正中他二人的計？

他坐在床上看著塌沿垂下來的流穗，手去撥大紅的流蘇，又盯著針腳細的鴛鴦喜被出神。

這架婚床是他兄長著人重金打造，香樟木所制，能嗅到淡淡的木香，木架上的雕花是京都最有名氣的匠人親手刻制，每一朵皆栩栩如生。架邊鑲了兩顆鵝卵石大的流溢彩的紅玉石，單單只是一顆，就能買下城中地段最好的宅子。

喜被雖換過，但每一褥都是一針一線的蘇繡，里頭填了足百只鵝絨，輕而暖。

如此華奢自然引得沈雁清不愉，旁的紀榛都可以做出讓步，唯這架婚床他執意留了下來，這可是最疼他的兄長給他的新婚賀禮，他斷沒有拒絕的道理。

三年前紀榛不顧眾人反對執意與沈雁清婚，父親和兄長為他辦了盛大的婚宴，可宴上高興的新人卻只有他一個。另外的當事人沈雁清更像是被綁來的，面對賓客的祝福他只是微微一笑飲酒致意，眼中卻沒有沾染半點喜氣。

試問誰被婚還能在婚宴中笑臉相迎？

流蘇在紀榛的撥弄中晃啊晃，他兀自回味著大婚的場景，喜酸參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切都是他強求來的，如今就算再委屈也怨不得他人。

但紀榛從未后悔，他所求的，不過一個沈雁清而已。

正是暗自品嘗酸甜苦辣，院外傳來吉安的問安聲，“沈大人。”

一聽到沈雁清來了，紀榛連忙收起傷春悲秋的心思，裹著被子躺下。

門咯吱打開，他用余瞧出現在房中的修長姿。沈雁清換了一月牙白的常服，未佩戴任何飾，清雅素潔，如松如泉，亦如一抹冷月悄然戶來，令人妄想將月留下。

沈雁清著白好看，但紀榛還是最對方穿一赤紅，若不是當年那抹紅太過亮眼，似一團火燒到他心底，他也不至于起了執念、走了歪道。

紀榛閉眼裝睡，沈雁清來到塌旁，垂眸，“著涼了？”

對方的話語中似有幾分關切，紀榛方才的郁緒頓時一掃而空，巍巍地睜眼，凝著背著的冷月，一抿，帶著鼻音嗯的一聲。

尾音方落，一個小瓷瓶丟到塌上。紀榛坐起來打開，一刺鼻的味道直鉆進鼻子里。他嫌棄地拿遠了問：“這是什麼，好臭。”

“太醫院研制的藥丸，專治寒氣，吃吧。”

“好端端的為什麼給我.....”紀榛才不要吃這麼難聞的東西，剛想反駁就想起自己在裝病，一時語塞。

沈雁清用一種了然的眼神看著他。

紀榛著頭皮道：“吃就吃。”

他倒出一顆烏漆嘛黑的藥丸，眼一閉就往里塞，連含都不敢含，順著管咕嚕咽了下去。

“聽醫說，此藥丸用蝎尾、蛇膽、蛛腳、蜚蠊、蜈蚣頭做引，最是大補。”

沈雁清輕飄飄的一句話讓紀榛臉大駭，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跑到桌旁倒了杯茶往里灌。

無論如何灌茶，里仍有怪異的藥味，紀榛怒目圓睜，“你故意的。”

沈雁清好整以暇，“既是病了，理當用藥，何來故意一說？”

紀榛一把將茶杯磕在桌面上，竟找不到反駁的話語。沈雁清乃連中三元的天驕，手能做驚世文章，口才亦是上天地的了得，紀榛無論在何都討不著便宜，只能一抹吃了這個啞虧。

“我且問你，方才在書房的究竟是不是易執？”紀榛心中介懷，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你們又聊了什麼，他回去了嗎？”

“我說過，書房并無旁人。”

紀榛其實也沒有底，卻又不肯罷休。沈雁清與易執之事梗在他口并非一朝一夕，他如今不過借題發揮，勢要沈雁清親口承認二人清清白白才能安心。

“好，不談今夜，那之前呢，之前你與易執在書房里談了何事？”

沈雁清靜默著他，似不滿他一再咄咄人，抬步走。

紀榛手一擋，“你心虛了？”

被沈雁清若冷泉的眼神一瞧，他忐忑地抿，不知是否該繼續追問惹得對方厭棄。

“你真想知道？”

紀榛呼吸微滯，覺得接下來的話不是自己想聽的，但還是執拗地回：“自然想。”

“我與易執談古今，論朝堂，聊賢書，對詩句，說近在眼前的郊外流民，言遠在千里之外的西北戰事。”沈雁清看著紀榛一點點蒼白的臉，“這些，你可懂得？”

紀榛抬起的手垂下去，啞口無言。

他自是不懂，所以沈雁清才不愿跟他多說一言半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