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榛從馬車躍下，隨手丟給甜的侍者二兩碎銀。

他今日穿一翡翠緞面直綴，腰系孔雀紋绦，烏發里簪一只點翠玉簪，如此鮮艷的非但不顯俗氣，反而襯得他越發貴。

紀榛走出兩步，吉安附在他耳邊說：“公子你看，小侯爺也在。”

他抬眼去，一匹烏黑油亮的高頭大馬正栓在木樁上。小侯爺蔣蘊玉出門不喜坐馬車，那匹黑馬正是他的騎，名喚赤金，是蔣蘊玉十七歲那年從來朝拜的胡人贏得的。

馬場上的年明亮熾熱如，一個翻躍于馬背，狠夾馬腹，手握韁繩，不過一刻鐘就讓胡人口中暴烈難馴的名馬俯首稱臣。蔣蘊玉得了名馬不釋手，當即就給改了赤金一名，除喂養的馬夫外誰都不得。

紀榛倒是過幾回，那是他未悔婚之前的事了。

蔣蘊玉的姨母乃當朝皇后，表兄是儲君李暮惟，屬皇親國戚，份尊貴異常。

紀榛雖從不沾染朝堂之事，但也知曉父兄擁護太子，他與蔣蘊玉的娃娃親也摻雜了點政治意味。

他還在母胎之時蔣紀兩家便定了親，無論腹中孩子是男是，往后都要結姻親。

蔣蘊玉比他年長一歲，惡劣，小時候就捉弄他玩，不是弄他的發髻，就是往他的書柜里丟螞蚱。等了學堂，又瞧不起紀榛六藝不佳次次考核墊底，更是直言絕不會認長輩定下的娃娃親。

“我堂堂小侯爺，自有更好的人去相配，誰要跟你這個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笨蛋婚？”

紀榛也不是肯吃虧的主兒，總拿蔣蘊玉最介意的長相說事。

蔣蘊玉是出了名的俊，男生相，時漂亮得像個小姑娘，年歲大了點五雖長開了頗為英氣，但若是打眼一看仍有幾分雌雄莫辨。

他最厭惡他人打趣他的容貌，方在國子監就讀時，世子不過調侃他一句貌似九天神，就被他打得鼻青臉腫。蔣蘊玉也因此被足半月，鬧了這麼一出，誰都不敢再去他的眉頭。

紀榛偏偏一再挑戰蔣蘊玉的底線。

蔣蘊玉捉弄他一回，他就在口頭上扳回一局。

“小侯爺姿容月貌，等我二人親之日，定是你披著蓋頭嫁與我。你放心，婚后我會好好疼你的。”

他知蔣蘊玉不滿這門婚事，非要拿這事來惡心對方。

蔣蘊玉被他一番話膈應得像吞了烏蠅，瑞眼里的緒變了又變，就在紀榛以為對方會給他一拳時，蔣蘊玉只狠狠道：“想與我親，你等下輩子吧。”

坦誠講，總是被蔣蘊玉如此嫌棄紀榛心中也是有幾分悶悶不樂的。蔣蘊玉雖脾頑劣，在學堂里倒也護著他，每當他考核拿了丙等被皇親國戚的子弟嘲笑時，對方也會瞇著一雙眼替他嚇退那些紈绔。

而且還只準許他赤金。

如若真到了與蔣蘊玉婚之時，紀榛未必會抗議。只可惜的是，蔣蘊玉并不喜歡他，他不敢多生心思。

他以為等到蔣蘊玉忍無可忍之日就會向紀家提出退婚，可誰都沒想到最后先悔婚的是紀榛。

紀榛央求兄長去蔣家解除婚約后，蔣蘊玉氣沖沖上門找他算賬。

他從未見過如此沉的蔣蘊玉，有幾分畏懼，但還是把蔣蘊玉曾說過的話換了主語還給對方，“你堂堂小侯爺，自有更好的人去相配，我紀榛五谷不分四肢不勤，配不上你。”

他猜想蔣蘊玉這樣惱怒，是因為他先退婚害得對方丟了面子，所以主放低姿態。可蔣蘊玉一點兒也不買賬，而是惡語相向。

“你當然配不上我，也配不上沈雁清。”

“他一個三元及第的天驕，倒了八輩子霉被你瞧上。”

“你以為我稀罕與你的婚約，你不過是城中笑柄。”

“知曉外頭的人怎麼說你紀榛的嗎？”

“倚勢凌人、貪心妄想、毀人姻緣、阻人前程.....”

紀榛原先打算無論蔣蘊玉如何口出惡言都不做反駁，可蔣蘊玉越說越過分，他忍不住哽聲道：“我就是喜歡他，配不上我也要想方設法嫁給他。你我已經解除了婚約，婚娶自由，我紀榛就是被人爛脊梁骨那也是我的事，你站在什麼立場指摘我？”

蔣蘊玉剎那安靜下來，沉甸甸看著他，紀榛不甘示弱與之對視。

半晌，蔣蘊玉咬牙問：“我最后問你一句，你當真要悔婚？”

紀榛不知為何竟有幾分悲痛，他眼中有淚，定定回：“我意已決。”

蔣蘊玉聞言忽而一把上前握住他的雙肩，握得那麼用力，仿佛要把他的肩胛骨都碎。就在他以為蔣蘊玉會打他一頓出氣時，對方只是將他重重地推到椅子上。

待紀榛坐定去瞧，蔣蘊玉已然轉，語氣一貫的傲氣，“如此最好，我不得與你毫無干系，往后你我視若陌路，我就當從未認識過你。”

紀榛怔怔坐著，等蔣蘊玉大步流星消失他在眼前，他才抬手去自己的臉，得一手溫熱的淚。

他與蔣蘊玉相識十七載，有過喜樂，也有過爭吵，可竟鬧得個不歡而散。就算他對蔣蘊玉無意，也難免傷懷。

所有人，即使是堪稱溺他的兄長，皆不看好他與沈雁清的姻緣。

蔣蘊玉說他配不上沈雁清，兄長紀決也勸道：“你與他并不登對，何苦強求？”

偏生紀榛撞了南墻也不回頭，拿一腔孤勇和一顆真心賭上一生，換沈雁清一個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