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約會萬象海口

帶著冰糖那番話帶來的飄意，周日下午不到六點，羅舒就到了萬象海口。

萬向海口是潘朵拉港的一塊繁華地，遠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電子浮屏漫天飄，另一側是海，被石欄圍著，水邊是生機盎然一排垂柳。映著天海的綠，日頭清朗時，那點翠漂浮在空氣裡，酒吧，路邊賣唱的，食肆小鋪，沿岸鋪撒一路。

黃昏是盛景，青的水流倚著石板靜躺，橙的雲和晶藍的混在一起，把這片地染得有點豔。

是個約會的好地方。

羅舒就在柳下等，他依著塊石頭，很萬象海口的一切風景融到一起，確保不論周焰從哪個方向來，都能瞬間找到他。

眼見時間接近六點，那點躁的不安和夜一同升起。羅舒手拽了片柳葉叼著，無意間一回頭，忽然就看到了路盡頭的周焰。

周焰換掉了平日的正裝，穿得很隨和，抄著口袋從遠走來，他沿著青柳碧水走來，每一步都踩在他心拍子上。

他守約了。

等人走到跟前，羅舒臉上還保持著一派鎮定：“吃過飯沒？”

約在這個點兒見面，不就是等一起吃飯嗎。

“還沒。”

羅舒便很自然地說，前面有家鐵板烤還不錯，問周焰願不願意。

“帶路吧。”

清風，碧水，黃昏，他們倆並肩走在萬象海口的路上，完全是的氣氛。路過的姑娘們總投來目，不錯過這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羅舒喜歡那種誤會的目。

想起冰糖的話，羅舒琢磨，他們的確走一起時的確有種氣氛，而這不是單方面的能營造出來的。

“我以為你不會來。”

“嗯，是有點忙。”周焰開口就見羅舒垂下眼睛，又說道，“但也不能讓你等太久。”

羅舒抬起頭，不太確定周焰這話裡是否有一語雙關的深意。

烤店倒離得不遠，就在水邊，一片荷花藕葉鋪開，遠的水面倒影天上的雲。食肆環境不錯，窗外濃墨重彩，自助的烤很快上來，剪刀，夾子，都放在一邊。

羅舒選這地方本就是吃個氣氛，自己每次出來，不是跟大哥與父親，就是跟兄弟朋友，但無一例外，他都是被寵著的那個，自然無需手。

如果是別的地方還有AI服務生協助，萬象海口裡的食肆卻都沒有，這地方保留著近乎古舊的一種浪漫，跟雪龍港的氣質有點像，因此人們偶爾會說萬象海口就是潘朵拉港的一塊碧玉。從地圖上看，也的確如此。

羅舒犯難地著剪刀，不知該先從哪裡下手。依然有服務生小姑娘上前問是否需要幫忙，周焰就從他手中接過剪刀，說我來吧。

這頓飯全程吃得很舒適，尤其每次周焰在烤鐵皮上剪烤，小臂上的鼓，被昏黃的燈照得分明，讓羅舒大為心。

差不多接近尾聲時，羅舒在桌子夾層裡出一本雜誌，還是十幾年前老舊的那種紙質雜誌，裂了口，卷了邊，覆都分開了，依舊鮮豔。封面上是那個年代的一個Omega，坐姿隨意而，旁邊加紅的標題大字是些鼓吹的話。

羅舒不聲地看一眼對面的周焰，忽然覺得封面這明星也資質平平。如果換上周焰做封面，最好再把他拾掇一番，效果一定出眾。他標題都想好了，用娛樂雜誌的風格，可以是《正點！那個Beta的費蒙》。

周焰剛把分毫的放到羅舒盤子裡，就見他一個人盯著雜誌樂。他目一轉落在封面的Omega臉上，問道：“喜歡這個類型的？”

“不，我的理想型正坐在我對面。”羅舒抬眼。

二人目短兵相接，這回周焰率先挪開眼，回頭了服務員結帳。

服務員掃一眼帳單說，已經結過帳了。

再回頭看羅舒，他正無辜地看著窗外。他指尖無意識地挲那本雜誌的封面，像舊。

“知道嗎，這種雜誌我媽以前喜歡看。其實我已經不記得長什麼樣了，更別說喜歡看雜誌這件事。但走後，家裡留下的全是的雜誌。客廳的沙發裡，書房的書架上，床頭櫃裡，被褥下，甚至廚房的櫥櫃裡。後來花了好幾年才把這些雜誌清理，我跟我哥一起找的，搜出來一大摞，足有一米多厚。”

周焰靜靜地聽著，他抬手給羅舒添了點水。

“當時我還小，說怎麼理來著？我也記不清了。但當時臨出門我爸有句話讓我記得特清楚。他說全不要了，反正咱們家裡，也沒人再會看。收拾雜誌的時候還沒覺得，聽他這麼說話卻一下有點不了。後來我藏著一本，現在還在我書架上，那本裡面有我媽寫得幾個字，像是臨時隨手找紙拿來寄的，寫什麼我也看不懂。”羅舒講到這裡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不知不覺……”

周焰目微：“現在去了哪裡？”

“不知道。”羅舒面無表地看著茶杯，“去世了，失蹤了，總之從某一年開始，再也沒回來。沒有，沒辦葬禮，我爸堅持還活著，我哥也是。可要是還活著，有什麼理由不回來找我們？有什麼理由讓拋棄自己的丈夫，孩子們？這麼過了十年，我爸跟我大哥才相信是真的沒了。”

說到這裡，羅舒抬眼著周焰：“好多次我問自己，如果在我的人生中從未缺席，我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不會像現在這樣，太倔。”

“你的確太倔。”不想周焰沒說安的話，反倒點了點頭。

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從桌子邊跑過去，手裡的麥芽飲料灑到地上，對面的大人接住了，嘟嘟囔囔地教訓。

“我們換個地方。”周焰率先起。

羅舒就這樣跟在他後，穿過煙火食肆的人群，穿過樹影和楊柳依依，穿過溫暖的海水，空氣中流淌著的風，最後走到深青的，將黑未黑的夜幕邊緣。

路過一岸邊，幾隻鴨子和錦鯉在搶食吃，對岸的燈火好像已經離得很遠了，羅舒看著有趣，不自覺滿下來腳步。

等回過頭，周焰湊在不遠一陌生人邊說話，幾分鐘後他打開終端，陌生人便遞給他一隻草籃裝的小盒子。

周焰捧著那只盒子走向他，到面前時手撥開翻蓋，裡頭是磨得很細的麵包屑。

羅舒心裡忽然一：“你剛才就去買這個？”

“拿著吧。”

捧著那只草編的小盒兒盤就地坐下，拈一些飼料撒到碧水中，鴨群和鯉魚便翻滾著，撲騰著向他湧來。

羅舒笑起來，轉過頭忽然發現周焰盯著他看，難得出點赧然：“怎麼了？”

“我以為你只會像羅二公子那樣。”

“哪樣？”

“說話，做事，想問題。”周焰也在他旁坐下，完全不嫌石板髒，一條微微曲起。

“羅二公子還會約會，做，談呢。”羅舒淡淡說，“你我一聲小舒試試，我還能更可點。”

周焰被他面無表說這番話的樣子逗樂了。

羅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你笑起來真好看。”

周焰說：“剛才的話你還沒說完。”

著面前的幾隻鴨，羅舒忽然問：“你也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傲慢？”

“沒有。”周焰問，“為什麼這麼說？”

“Alpha們，包括我爸爸都這麼覺得。尤其是我爸，他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他就覺得我到現在還單，不願意找Alpha，是因為太好強太傲慢了。”羅舒向鴨子們撒一把麵包屑，“但正是因為他們天生是Alpha，所以他們永遠無法理解那種被強大的資訊素支配的覺。”

羅舒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迫發的恐懼，那樣一間黑暗的屋子，沒有溫度，沒有，只有陌生到令他害怕的資訊素，偏偏又無可抵抗。

“人的意志無法控制自己的，無法抗拒本能，是件很可怕的事。我在那時候的恐懼，一輩子都不會忘。”

“那時候？”周焰問。

“嗯，在我十七歲第一次發的時候，是被迫的。”

十七歲那年夏天的香樟樹很茂盛，像一道帷幕，永遠垂憐記憶中的大地。

離開雪龍港之後，他被轉到潘朵拉港最好的院校，這裡的Omega學院跟Alpha，Beta學院是分開的。

上課時間，靜悄悄的，辦公室裡羅奠山正和副校長談話。

“一般Omega的第一次發在14-15歲之間，現在除了您孩子之外，學院裡的所有Omega都已經經過第一次發。羅先生，您的孩子至今沒有任何發徵兆，甚至濃度檢測出來也很低。上個月的全檢，我們專程給舒做了分析樣本，您給他傳的基因很好，只是資訊素指標已經開始偏高了，現在就是不瞭解他究竟還遲遲未發的原因是什麼。再過半年舒就會年，如果年前還沒有發……況不容樂觀。我們的建議是去更好的醫療基地檢測一下的原因。”

“唐先生，我已經帶舒去檢測過，但分析結果跟我們學院是一樣的。你們和最好的醫療機構合作，有最專業的醫護人員與教授，我相信你們的檢測結果。我只想知道，您說的到十八歲後還不發，不容樂觀的況究竟指什麼？”那時候年輕一些的羅奠山拔地坐在辦公室裡，更銳利，氣息更強勢。

副校長歎了口氣，看著羅奠山擔憂的臉，從櫃子裡取出一本檔案夾放在他面前，推過去示意他看。

羅奠山翻開檔案夾，午後悶熱的風吹過他的，後背汗津津的，已經將襯衫打了。他手下飛快地翻，一目十行，臉越來越難看。

那是一本檔案夾，記錄了歷屆在發事故中去世的Omega學生，其中專門有一個分欄做“首次發延期死亡”，無一例外都是17歲以上的Omega，死亡原因都是第一次發來得太遲，激素與資訊素混，在首次發時過於強烈，以至於死亡。

所有Omega的第一次發都是人生中的一道坎，逃不掉，躲不開，是一道難關。邁過這道難關，他們能正常發育長。在這個世紀之前，醫療與生技還沒有達到絕對的，百年前因為沒熬過首次發而死亡的Omega最高一年達到了17%。這意味著那時候，每一百個Omega就會有十七個左右因為沒有熬過首次發而死亡。這就像當時人們對肺結核束手無策。

然而，隨著生科技與醫學的發展，人類研製出越來越多的醫療藥，設備，以及手段。那時候人們沒有抑制劑，發了要麼自己幹熬要麼必須找Alpha解決。如今科學進步，醫學昌明，研究出了抑制劑，也找到了能減緩首次發的方法。但仍舊存在一些況，譬如這些遲遲不發的Omega，他們首次發的強度隨年紀推移而上升，危險也一樣。

羅奠山越翻臉越沉，學院立六十多年，檔案上四十多個Omega延遲發而死亡案例，最年輕的只有十六歲。

羅奠山手一抖，想到他那蕓花似的小兒子，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上的冷汗就忍不住地出。他想——羅旭已經晚了？甚至就算這時候發，也已經危險很大。盯著手下的檔案，照片的年看上去同樣朝氣蓬，潔白青春，可他的生命就永久暫停在了十六歲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