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嘉善八年七月十七日,晴,萬里無云。
蟬鳴響在枝頭,燥熱席卷燕京。白澤衛的大老爺們眼著街頭,試圖勾搭湯品水攤子靠近署無果,突然覺得這皮它不香了。
“昨兒個吧,我本來只想看看老太監的棺槨有沒有開啟痕跡,孰料真發現不問題。”唐惜福在中村住了一夜,今早才趕著城門開啟回來,此刻正端著一大碗過水面唏哩呼嚕猛,空說幾句案,“他那墳修得吧,乍看不錯,但其實是驢屎蛋子外面,拿錘一砸,里頭全他娘是以次充好的料。再說跟他同批進司禮監的,大多早早在黑山會買好了墓地,除了他葬中村。那地兒說好聽點是有煙火氣,說難聽點就是魚龍混雜,不符份!”
陸九萬邊在地圖上對比兩埋骨之地,邊隨口問:“他很缺錢?”
“不能哇!”唐惜福把空碗往桌上一墩,斬釘截鐵地說,“司禮監哪位公公不富得流油?再說今上念舊,對潛邸出來的可好啦!”
“那他這是……”陸九萬不能理解,“他們侍不都講究后事麼?”
“你也覺得不對吧?”唐惜福拋出猛料,“我開棺了。你猜怎麼著,鄭越后腦有鈍擊打的痕跡。棺里倒是沒有通明石,不過陪葬品全他娘是贗品,鉛鍍金,銅鍍銀,寒磣!”
陸九萬手指停在中村的位置,眉心微蹙:“不是正常死亡?”
唐惜福搖搖頭:“雖說去得匆忙,沒帶仵作,可我敢用這雙招子發誓,老太監絕不是壽終正寢。”
“贗品來源查了麼?”
“還沒。不過除了他自己,也就人才會干這事。”
陸九萬敲打著條案,心說案子越發有意思了。
“鄭公公人緣不錯,當初從司禮監退下來,說辭是‘年老不堪用,懇請萬歲憐惜’。反正誰都不得罪,基本可以剔掉仇殺可能。”唐惜福出去把碗刷了,回來接著說,“老太監有個干孫子,十六七歲,鄭康安,待會兒我過去查查。”
陸九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干孫子還混這樣,這干孫子要麼不堪大用,要麼狼心狗肺,總之鄭公公虧大發了。
某禿子撈了盞冰鎮酸梅湯,邊喝邊往外走,走到門口又探進半個子:“頭兒,開棺驗尸是臨時決定的,沒知會家屬。你,記得幫我補個文書。”
說完,禿腦殼“呲溜”消失,唐惜福腳步飛快地竄走了。
陸九萬殺氣騰騰著門口搖晃的竹簾,心里有一萬句臟話想罵,轉念一想,這下屬是自個兒打出來的,怨不著別人,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墻外鑼鼓喧天,護國公府雇傭的樂隊吹吹打打繞了半個京城,喜慶勁兒隔著老遠都能到。
陸九萬聽著樂聲臉有點臭。同護國公府歸同,可如今白玉京承爵,勛貴們敏銳察覺到皇帝有意蔭庇老,再想查此人,難度不是一般大。
披紅掛綠的樂隊招搖著晃過長安大街,后面跟著的小廝挎著一籃銅錢見人即撒,哄得一群小屁孩歡笑著追著隊伍跑,給本就熱鬧的街道又添了幾分喜氣。
唐惜福的馬讓人群得嗷嗷直,他不得不下馬在路旁臺階上蹲下,想等樂隊過去了再走。
嗩吶聲里,叮叮當當的銅錢天猛撒,有幾枚結伴撞進了驢車,驚得車夫“哎呦”了聲。
一只纖細素手掀起一角車簾,出半張淡妝俏面。車中子撿拾了銅錢,見車左側的孩多數背對著,便悉數從右側車窗拋了下去。恰在此時,驢驚,往前躥了幾步,子失了準頭,手一揚,銅錢扔得有點高,有一枚竟是直直砸到了唐禿子的腦殼上,還快樂地彈跳了兩下。
子憤死,沖他做了個告饒的手勢,忙不迭慌慌張張扯上了簾子。
唐惜福隔空接錢的頭,啼笑皆非,心說這要是塊金子該多好。
驢車晃晃悠悠駛向遠方,距離熱鬧越來越遠,直至混人流瞧不見了。
西苑雖位于皇城,卻不在宮城中,而是與其隔著金海對,平常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見著有實權的人。因著波斯貢失竊,快跟花花草草同化的宮人終于也會到了“重視”的覺。
鄭康安一如干爺爺給他取的名,生了張喜氣健康的圓臉,平平順順長大,除了帶點四不勤的瘦弱,瞧著跟殷實人家的大寶孫子沒差。
唐惜福不聲觀察著他,目落在其圓潤指甲上,登時有了數:鄭越將他養得很好,幾乎沒遭什麼罪。
鄭康安未經過事,整個人帶著坐立難安的局促。他雙掌在大上挲了幾下,訥訥開口:“按說我該給干爺爺戴孝的,皇城有皇城的規矩,我……司禮監讓我接任爺爺的職位。”
這小子太,慫到用職位展現自己重視程度,以期能逃開白澤衛的盤問。
唐惜福別開目,打量著狹小而溫馨的住,屈指敲敲蒙了層油灰的銅燭臺,漫不經心地問:“鄭公公似乎喜歡金石件?”
“是。”提到鄭越的興趣好,鄭康安略略放松,“從前在潛邸的時候,爺爺是給陛下管私印閑章的,自己偶爾也雕刻幾枚賞玩。”
“哦?能否讓我開開眼?”唐惜福假作好奇,借機提出了要求,“庫失竊,近來出過西安門的都有嫌疑,走個過場,檢查檢查。”
鄭康安僵了下,起的作有些磨蹭。年形瘦弱,青里不太合,有瞬間出了一小截脖頸。
唐惜福攸然按住了束帶,他看見對方白皙皮上有一塊烏青的指印。
室竹簾掀起,年示意他進去。
一如唐惜福所料,鄭越房間布置得老氣橫秋,并沒有添置近些年時興的玩意,跟其份地位不太相符。唐惜福撥弄了下裝閑章的匣子,里頭多是不值錢的石頭和木頭,竟沒有一枚金玉的。
唐惜福索然無趣地往外走,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瞇眼打量著窗下條案,甚至出拇指隔空比劃了下。
“怎,怎麼了?”鄭康安戰戰兢兢地問。
唐惜福恍若未聞,徑自上前了條案,他下子,從側面清楚看到兩枚發白的圓環,是水漬。他突然覺得不對,連忙后退幾步,環視一圈后,在床邊蹲下,出手一寸寸索。細碎的瓷末緩緩在掌下滾,昭示著一個殘忍事實。
后年陡然屏住呼吸,腳悄悄往外移。
唐惜福背后仿佛長了眼,淡淡問:“鄭康安,條案上應該有兩只瓷瓶,瓶呢?”
年呼吸陡然了。
唐惜福轉過來,面如霜:“你用瓷瓶砸死了自個兒爺爺。”
分明晴日暖風,卻偏有一陣邪風穿堂而過,呼啦吹散了帷幔。青帳子飄飄搖搖,似有怨魂回歸,駭得年臉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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