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現在的窮酸秀才,還是以后的相權臣,崔凈空的鷙和瘋勁兒都是切切實實鑿進骨子里的,一有機會便爭相滲出金相玉質的皮囊。
氣氛僵持不下間,崔凈空添了一把柴。
馮玉貞是很不愿意講的,但是,但是。
扔進枯木碎葉,黯淡的火猛然向上空一竄,青年的臉龐就在跳的火焰中模糊變形。
有那麼一剎那,自眉骨到鼻尖,鋒利的弧度變得溫吞、獷,居然閃過五六分崔澤的影子,一下就被這個重合的影子狠狠攫住心神。
于是勸自己:何必鬧得這麼難看?就算說了會掉兩塊嗎?反正用這只難看的跛腳走了這麼多年,如今把潰爛的傷口挖出來供人取樂,好像也沒有多難。
或許是因為那幾分相似,又或許只是被火溫暖,馮玉貞艱難開口:“我……我十一歲那年摔的。”
“怎麼摔的?”
“我和五弟上山摘果子,他嫌我啰嗦。”
聲音很小,輕得落地也發不出半點響兒。
“是他把你推下去了。”
崔凈空語氣漠然,替補上這個簡短故事的末尾。
馮玉貞不再說話了,再發不出聲音。抿僵直的線,面容忽地很哀傷。
麻木的神迅速籠罩了五,寡嫂就抱著一不,像是一尊悲憫的泥塑菩薩像。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夜降臨,氣溫驟降,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未知的原因,不住瑟瑟發抖,菩薩像上也有了人間的裂痕。
崔凈空解開盤扣,下外層的薄襖,起走到邊,給嚴嚴實實蓋在上。
除去外后,青年的形就被單薄的衫勾勒明顯。實的和寬肩窄腰都在他作間顯無。
為他突如其來的示好到寵若驚的馮玉貞愣了愣,拘謹地用手指頭揪著他的薄襖,這才后知后覺,興許崔凈空真的只是單純問問,沒有拿取樂的意圖。
對污蔑了“好人”而到不安,數次想要張,又看著崔凈空那張不是十分和煦的臉訕訕閉上了。
徹底的無言里,馮玉貞撐不住沉沉睡去,篝火也燃盡,亮趨于熄滅。
崔凈空匿在黑森森的山林夜里,比白日時明顯更為自得、放松。
他挲著自己虎口被寡嫂咬出來的那圈牙印,若有所思。
不難猜,馮玉貞的五弟在這件事上,肯定沒有得到該有的懲罰,或許應該是到了他們爹娘明目張膽的偏袒和包庇。
痛苦、憤怒、無力最后雜糅麻木,潛移默化中,親弟對犯下的罪行也被咽下去,害者甘愿為行兇者瞞真相。
那副神,自甘奉獻的無私中蘊含著自毀的傾向,類似母——令他想起了慈母圖。
崔凈空是沒有母親的。孕育他的母在他呱呱墜地的那一刻就徹底失去了生息。
詩文里歌頌的慈母腸于是在他這里了一樁懸案,連帶著他自小到大,同子的接往來都寡淡如一張白紙。
迄今為止,他對人的認知里濃墨重彩的幾筆,便全在于這半個月間的日日夜夜。
夜里垂落床沿的手,挽起袖口的纖纖玉臂,扭曲突兀的左小,好的壞的,無不出自這位溫順敦厚的寡嫂上。
崔凈空明明穿著單,卻渾然不覺得冷。他走到睡的人旁,無聲無息蹲下,作輕緩地解開的右腳,再向上挽起。
的右完好無損,保持了最自然漂亮的長法。筆直細長的型曲線流暢,理幾乎如同羊脂玉一般,在月清輝下泛著潤澤的。
他難得到一點惋惜。
這麼漂亮的小和腳踝,本來應該有一對。
第二天天亮,兩個人走下山,崔凈空攙扶著馮玉貞,其實崴的腳并無大礙,只在落地的時候殘留些許疼痛。
崔凈空已然失約,回村沒歇腳就往私塾趕去。
此地十里八鄉唯一的私塾,就位于黔山村和鄰村的界附近,跟村西離得不算太遠,崔凈空腳程加快,走上半個時辰就到了。
站在廣亮紅漆大門前,他抬手叩響螺獅銜環,片刻后,從里探出一張大餅臉。
來人在堆往外的三角眼甫一瞄見他,立刻高嚷起來:“都來看看是誰回來了!原來是我們翹了整整一天課的狀元郎啊!”
崔凈空面如常,向他拱手:“鐘兄過獎,某的學問只比鐘兄好上半點,還遠遠不及狀元。”
鐘昌勛聞言大怒,指著他鼻子咒罵:“好一個沒爹沒娘的崔二,爺好心收留你一個乞丐,不跪著要飯就算了,還敢跟爺頂!”
跟在他后的那群學生個個有樣學樣,卷起袖子紛紛頤指氣使起來。
“說得對,崔二你昨日言而無信,無故曠課,連個招呼也不跟夫子打,活該手心挨十個板子。”
“一回來就出口頂撞師兄,得再加十個!”
“愣著干什麼呢,快跟師兄認錯啊!”
被堵在門外,拳腳都要招呼到臉上的崔凈空卻只把雙手兜在袖子里,低眉順眼,一句話也不反駁。
私塾門口鬧得跟熱鬧的集市有一拼,喧嘩聲層出不窮,直到院子里傳來一聲喝止:“何統!都滾回去抄十遍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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