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野住的公寓在一個有點老的小區里。電梯很舊了,墻壁斑駁。路過的防盜門著營業廳送的那種對聯,門邊掛著一些老一輩才講究的驅邪用的艾草。
“這里其實很好的,晚上會有很多老爺爺老太太在樓下坐著乘涼,有時候回來晚了,也不會擔心發生什麼危險的事。”
陶野用鑰匙打開門,轉了三圈才把上的反鎖轉到底。
“人多的地方就安全,這世道,孩子總得學會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你以后就懂了。”
夏星眠輕聲問:“陸秋蕊也來過這里麼?”
很奇怪,聽到陶野說這些,第一時間不是在意安全這件事本。而是迫切地想知道,陸秋蕊在陶野的心里,有沒有被規劃到“安全”的警戒線。
陶野拉開門,背對著夏星眠,嗓音里聽不出緒:
“沒有。”答道,“我沒有帶任何人回來過。”
夏星眠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該說什麼。
陶野回過頭,看著夏星眠,忽然一笑:“你可爭氣點,別讓我覺得我引狼室了。”
夏星眠很快就懂了陶野說的“爭氣”和“狼”指的是什麼,耳朵一下子紅了,辯解:“我不是狼!”
陶野沒有和爭辯,轉著鑰匙走進去,語調變得輕快了起來:“洗個澡,快點睡覺吧。”
夏星眠問:“我睡哪里?”
陶野指了指臥室,“那兒。”
夏星眠:“你呢?”
陶野:“我也睡那兒。”
夏星眠突然意識到,獨居的陶野,肯定只有一張床。
一時間,心里某些七八糟的想法控制不住地向外涌,噴泉一樣,堵都堵不住。
夏星眠有些心虛了,停步在衛生間門口,汗順著太流。
完蛋。
恐怕……的確是個狼。
而接下來的這一晚,甚至之后許多個夜晚,無疑會過得比較煎熬。
有塊就擱在了這條狼的邊,但最多只能流流哈喇子。
陶野的家都很簡單樸素,桌布,沙發套,床單,都是干干凈凈的白,洗得有點發舊。夏星眠洗完澡,陶野從柜子里拿出和床單格格不的一個藍枕頭給,問:“蕎麥枕可以麼?棉花枕頭沒有了。”
夏星眠搖頭,“我睡不慣這種枕頭。”
陶野走到床邊,將自己的棉花枕頭和手里的蕎麥枕換了個位置。
上了床,關了燈,夏星眠躺在綿綿的枕頭上,側臥著。那個又鼓又的蕎麥枕就在眼前,水泥管似的滾圓。
陶野也躺下來,頭擱上那枕頭時,枕頭連向下塌陷的弧度都沒有。
夏星眠悄悄了一下陶野散落在枕頭上的栗發尾。發又細又,發下面的枕頭卻得像塊石頭。
“姐姐,我們換回來吧。”有些愧疚地說。
陶野卻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沒事兒,剛好我這兩天脖子不舒服,睡這個好一點。”
夏星眠盯著陶野看了一會兒,忽然向前一湊,也睡到蕎麥枕上,“那我和你一起睡這個。”
陶野笑著額頭,“你傻啊,放著枕頭不睡。”
夏星眠皺眉,較起勁來:“放著枕頭不睡的人是你。”
空氣沉默了幾秒。
“……大半夜糾結這些,沒意思。”隔著黑暗,陶野了夏星眠的臉,“快閉眼睡覺,你明早不還有課麼?”
夏星眠被陶野又推回了棉花枕頭上。
把半張臉埋進枕頭,不再說話了,默默地盯著陶野已經閉上眼的側臉。雖然黑暗中并不怎麼能看清對方。
“姐姐?”輕聲。
陶野沒有答應,還是閉著眼。
夏星眠又用手去輕陶野的下,“姐姐,姐姐。”
陶野忍不住微微彎起角,警告道:“再就咬你。”
夏星眠的指尖懸在陶野邊,語氣很乖:“給你咬。”
陶野憋住笑,嘆氣:“我困了啊,滿滿。”
陶野沒“小滿”,而是“滿滿”。給小名又起了一個更親昵的小名。
這讓夏星眠心里得像是要化開了。
“姐姐。”又。
陶野:“嗯?”
趴在陶野耳邊,細聲細氣地說:“我好喜歡這里。”
陶野只是笑。
夏星眠喃喃自語:“這里有暖氣,有枕頭,還有個人,愿意陪我說話。”
陶野的眼睛睜開一條,在微弱的夜里對上夏星眠的目。
聲音帶著一點啞:“……那你在這兒多住一陣子,好麼?”
夏星眠本就貪這里的溫度,聽到陶野不嫌麻煩主留,很開心地點頭:“好,當然好。”
陶野:“要長住的話,明天我去給你配一把防盜門的鑰匙。”
夏星眠使勁點頭:“嗯!”
陶野彎著眼尾,了夏星眠的頭頂,“尾都要搖起來了哦,狗崽崽。”
夏星眠囁嚅:“不是說我像小仙麼,怎麼又變狗崽子了。”
陶野眨了眨困頓的雙眼,嗯了一聲,看起來是真的困了。
“那就……小博吧……”
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后,更像是夢囈。
“小博會搖尾,看起來也……仙……的……”
陶野睡著了。
其實夏星眠也困。
但待在這間屋子里,睡在陶野的邊,頭一回,生出了舍不得睡去的留。
第二天下午,下了課,夏星眠用比平常快的速度收拾好書。
拎著包走到教室門口時,周溪泛住,問:“你今天這麼著急,干什麼去?”
夏星眠說:“我回家收拾一下東西,服枕頭之類的。”
周溪泛:“你搬新地方住了?”
夏星眠:“嗯。手不方便,去朋友家住幾天。”
夏星眠大概說了一下昨晚對方給讓枕頭的事,去了陶野的名字。說一整天心里都在想這個,總覺得過意不去,所以決定回家拿枕頭。
周溪泛聽完,說:“要不你還是給人家買個新枕頭吧?不管是把你枕過的枕頭還回去還是把你的舊枕頭給人家,都不太合適的樣子。”
夏星眠無奈地笑:“好奢侈啊。”
周溪泛:“這是禮教。”
夏星眠:“不愁吃穿的人才講究禮教。你覺得我現在有錢去窮講究麼?”
周溪泛嘆口氣,笑而不語。
離開學校,在公站棚下等了一陣子才坐上公車。
天氣冷,車窗玻璃上起了一層霧。
夏星眠坐在很靠后的倒數第二個座位,用小指在玻璃上出一小塊明亮,蜷起雙,支著下看窗外。
矮灌木叢和人行道都積著雪,凍了,著點灰,像裹著雨的烏云。
路人小心翼翼地踩在烏云上,小孩牽著大人,大人牽著燈柱子,生怕下一腳踩空,跌在邦邦的云上。
不知為什麼,從教室出來后,夏星眠在潛意識里算起了自己的余額。
……買個枕頭能花多錢呢?
應該也花不了多錢吧。
知道陶野不嫌棄,也不會因為這點事怪沒禮教之類的。只是昨天枕著的那個枕頭也不飽滿,雖然,卻太矮了點,長期枕著會對頸椎不好。
陶野的工作是跳舞,本來關節負荷就比普通人大,也不像這樣的年輕人恢復力強,平常生活上的細節更該好好注意才是。
猛地發覺,在勸自己花錢。
心里給了自己一掌。
以現在的況能額外支出嗎?
就算一個枕頭花不了多錢,能破例去買嗎?
不能。
絕對不能。
兩個小時后。
夏星眠拎著一只宜家的大袋子,回到陶野的住。
敲門時,看了眼袋子里那只包裝的新枕頭,張地攥袋子提手。
姐姐會喜歡麼?
……好貴啊,要是不喜歡就糟糕了。
好幾年沒有像這樣順著自己的心意去買東西了。欠債,余額,都被掠到腦后,腦子一熱,鬼使神差地就拿起來,走到收銀臺,付賬。
這樣的沖,和上一回想給陶野買鉆石耳環時的那種心很像。
夏星眠走了一會兒神,才發覺半天都沒人來開門。
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看到了陶野半小時前給的留言,【你今天回來有點晚,我先去上班了,配好的鑰匙在門口地毯下面。】
……又去了酒吧。
心里忽然升起一煩躁。
夏星眠找到鑰匙,打開門,走到茶幾邊,把裝著枕頭的袋子扔到沙發上。
扔的力氣有些重了,袋子發出“啪”的響聲,袋口一歪,枕頭半掉不掉地墜在邊緣。
盯著那只枕頭,盯了好長時間。
——酒吧。
那種腌臜風塵地,說是酒吧都抬舉它。那就是個七八糟的夜店,男放縱的場。
陶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困在那里,跳舞,陪酒,供人觀賞玩樂。像只被關在籠子里討歡的。談不上什麼未來,也沒什麼熬出頭的盼。
最可怕的是,籠子周圍,每一雙都是想生吞活剝的眼睛。
萬一有人喝醉了找麻煩呢?
萬一有流氓對手腳,給下那種不干凈的迷藥,讓沒有辦法反抗呢?
夏星眠挪開目。
過了一會兒,轉,又出了門。
知道今晚必須去一趟酒吧了。
得看看陶野。哪怕不和說話,只在人群中看著。
其實陶野過去許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今晚和過去的那些夜晚并沒有什麼不同,沒有什麼“今夜尤其危險”的預兆。
可是自打買了這只枕頭后,夏星眠的一些緒就像擰開了閘的水龍頭,嘩的一下,控制不住地泄出。
像是自己給自己印了一張名為“關心陶野”的門票,這枕頭就是通行的紅。過門,門后有關于陶野的一切,都想去參與。
一廂愿,又一意孤行。
腦海里,一個聲音在勸著:
你真不該手太多的,你們只能算是剛剛悉的陌生人。
另一個聲音卻說:
放屁。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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