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耳朵 不是無關要的人

聽見窘迫的呼喚, 裴疏睜開眼睛，沒有往屏風的方向瞅，目迅速鎖定在牆角荷婢服之上, 擡步走過去撿起, 把裳稍微一團，轉徑直拋了過去——

這些年整日埋頭案牘之中, 裴疏的眼神比尋常人要模糊一點, 方才的距離不算近，再加之有屏風相隔，拋的時候只勉勉強強看出一點的形廓, 如同霧裏看花。

看不清, 不算逾矩。

一團淺綠裳被高高拋起, 像是荷葉球, 越過繡紋致屏風架子, 啪嗒砸在凍得發抖的輕鶯上。

旋即他迅速轉過, 絕不留一眼。

接到裳的輕鶯不已, 手忙腳把裝穿好, 裏喊著多謝大人，大人真是個好人雲雲。

這話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裴疏說不清是第幾回嘆氣, 冷聲道:“別磨蹭。”

話音剛落, 輕鶯就抱著懷裏的舞從屏風後方慢慢挪出來，耷拉著腦袋來到他面前站定，一副我很乖巧知錯能改的模樣。

換了旁人定然要因此心幾分。

“這舞沒收。”裴疏修長指節敲了敲桌面，示意把舞擱在上面。

輕鶯瞪大眼睛，祈求般眨著眼:“大人，五十文呢, 奴婢全部的家都在上面……就不能……”

裴疏果斷:“不能。”

輕鶯可憐擡起上目線。

好不容易收到月錢，什麽好吃的都沒給自己買，全部花在這件胡姬舞之上，結果現在連子也沒了……

不僅損失了銀錢，也沒到裴相，賠了個一窮二白。

委屈、郁悶、後悔種種緒湧上心頭。

真是倒黴頂……

“難過就好好記住，月錢是讓你拿來犒勞自己的，不要把錢財浪費在無關要的人上，以後不要再揮霍。”裴疏口吻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無關要的小事，但態度不容置疑，這件裳絕對沒有要回的可能。

輕鶯莫名從裏面聽出幾分語重心長。

“奴婢定會謹記在心。”雖然心裏懵懵懂懂，但覺得裴相說的話定然是有道理的。

“回去吧。”

點點頭，把懷裏的舞平穩擱放桌面，轉過離開，剛邁開沒幾步，又突然頓在原地，沉默良久踏著小碎步退了回來，嗒嗒回到裴疏面前。

裴疏不明所以著眼前去而複返的。

須臾，輕鶯擡眼與他視線相接，漂亮的眸子出認真的神，語氣十分堅定:“奴婢最後想說一句話——”

深吸口氣:“大人不是無關要的人。”

語罷，再度邁著小碎步匆匆離開。

獨留裴疏站在原地，于一地靜謐之中，遙窗外明月良久良久。

……

兩日後，輕鶯不許踏書房的令終于解除。

端著茶水來到書房門前，輕鶯沒有立刻敲門，反而小心翼翼地把左耳在門扉之上，聽裏面的靜。依照夢裏的裴相出的主意，端著托盤茶水像模像樣，輕輕屏住呼吸。

不多時，裏面果然傳來裴疏與無銘的對話聲。

立馬豎起耳朵。

屋，書案上博山香爐散發縷縷縹緲的檀香，窗外明亮的日毫無拘束地傾灑在沿角，宣紙之上的墨跡未幹，站立書案前的男人輕輕擱下筆，推開硯臺。

無銘拿出一封信箋，上面用簪花小楷寫著三娘二字，沾著淺淡的脂香，開紙張，上面唯有一行清秀字跡。

對方果真不負所托，從柳林口裏套出洩題員的線索。

裴疏著信，冷笑:“原來洩題的員真的在禮部，這位王郎中有膽量，也不知莫尚書知幾分。”

“屬下覺得莫尚書應當不知，否則不會主把這差事推給大人，這跟自尋死路有何區別？”

“不是他主告知，未必跟他毫無關系，”裴疏眼神冷漠，“莫尚書也是年紀大了，被人了考題還一無所知。”

無銘點頭道:“大人，既然已經找到罪魁禍首，不如今日就扣押下王郎中，明日直接上奏聖上，請聖上置裁決。”

“不必急于一時，先把王謙春闈前後的行蹤調查清楚，尤其是跟他接過的人，乃至他的親信去過何地，見過何人，皆要了如指掌。”裴疏冷靜待。

“對了，記得找人為孟三娘贖，之後送出長安，否則難保醉春坊會不會繼續糾纏。”

無銘行禮:“屬下遵命。”

此刻門外的輕鶯五皺擰一團，許多細節都沒聽清，只依稀聽見那個洩題員好像是什麽王郎中？但拿不準，只好把子整個靠在門上，豈料作幅度太大，手裏的托盤沒拿穩，裏面的茶盞發出“吱嘎”的響聲。

糟糕！

靜一出，輕鶯驚得渾冷汗，連忙扶好手裏的托盤。怎麽辦，裴相鐵定已經聽到。

裏面寒涼嚴厲的聲音傳進耳朵。

“誰在門外，進來。”

輕鶯盡力維持鎮定自若，穩穩端住托盤邁進書房，距離較近的無銘謹慎盯在上，出一個假笑，緩緩來到裴疏後，低頭將茶盞奉上。

無銘狐疑:“你方才一直在門外？”

“啊……？”輕鶯故作疑，“我就是不小心頭撞到了門框上……”

無銘扭頭去看書房的門，裏念念有詞:“沒把門給撞壞吧？”

輕鶯:“……”

腦袋沒那麽！

“你先退下吧，無銘，該辦的事兒別忘記。”裴疏道。

“是，屬下告退。”無銘轉幹脆利落出門，手扶在門框上了，確認沒有磕損壞才把門合關嚴，腳步聲走遠。

屋陷沉靜，滾燙的茶水漂浮白煙，一溜溜飄散融化，消失無痕。

見狀，輕鶯更加張，為了能在門口聽，特意泡了滾燙的茶水，因為怕在門外站久水會發涼，沒料到裴相和無銘只討論了不到一刻鐘，提前做的準備反倒了破綻。

這種意外也不能怪吧，輕鶯心髒快跳出嗓子眼兒，手心微微出汗，手指不停地攪弄裳布料，只求裴相不要問為何泡如此燙的茶，自己真的不擅長撒謊呀……！

裴疏忽而擡頭，若有所思盯著輕鶯端詳片刻。

輕鶯倏然與裴疏微涼漆黑的眼睛對上目，張地咽了咽口水，心裏更加忐忑，裴相為何突然瞟，莫不是已經開始懷疑自己？

“方才撞哪兒了？”他冷不丁開口。

輕鶯手忙腳了額角，支支吾吾說:“就……就這兒，不打。”

“撞得一痕跡都沒有，”裴疏似笑非笑，“腦袋蠻的。”

“……”

好懵，裴相是在誇嗎？

輕鶯瞥見那封信就明晃晃擺在香爐旁邊，只要能稍微往前幾步就能看清字跡，可是不敢明目張膽探腦袋，只好試探著問裴相是否需要自己研墨。

研墨的話可以靠書案更近。

“暫時不用。”

“哦……”輕鶯蹭了蹭腳尖。

裴疏問:“上回讓你看的千字文可學了？”

輕鶯嗯嗯點頭:“看了看了，不過有一些話奴婢看不懂，大人能解釋一下嗎？”

“你說說看。”

“鳴在竹，白駒食場……後面一句是什麽來著？”輕鶯記本就差，一張更是忘了個幹淨。

裴疏替接上:“化被草木，賴及萬方。”

“嗯嗯！對，就是這句，”輕鶯出崇敬的目，心想不愧是裴相，隨便說一句都能接上，“前一句奴婢大概能懂，後面是什麽意思？”

“君主賢王的教化覆蓋草木，恩澤遍及四方，指天下太平，國泰民安之意。”裴疏不知想起了什麽，目忽而放得幽遠。

“大人在想什麽？”輕鶯看出他心不在焉。

裴疏回過神，搖頭失笑:“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時學到這句話時，父親曾教導我將來報效朝廷，濟蒼生，安社稷，做一世賢臣，可惜了……”

輕鶯輕聲說:“大人的確是賢臣呀。”

“權傾朝野的賢臣？無聖明君主又何來賢臣，自欺欺人罷了，”裴疏不屑一顧，“誰在乎呢。”

聲音冷得如北風過境。

聽不懂什麽朝堂大事，但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自己好像一點都不了解裴相，此前從未聽裴相提起過父親，他的父親母親又是怎樣的人，家中有無兄弟姐妹，好像一概不知……

裴疏是如何為丞相的，家中是世族還是寒門，李侍郎好像沒跟代過。

這偌大的丞相府，為何只有他一人？

輕鶯默默記在心間，打算改日找人問一問。

“大人，心不好嗎，”低聲問，“奴婢是不是說錯話了？”

裴疏并非緒外之人，能讓遲鈍的都察覺到，顯然心不是一星半點的不對勁兒。

“與你并無幹系，不必憂懷。”他說。

輕鶯擰起眉頭，低聲重複了一遍:“拐……誰要拐？”

裴疏擡眉凝視困的臉龐，與一雙淺棕的眼睛對視，忽而靠近的軀，灼熱呼吸灑在耳廓，偏頭附在右耳低低喚了一聲:“輕鶯。”

頓住，張了張。

不等反應，裴疏與之拉開距離，聲音擡高幾分問:“輕鶯，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

“右耳失聰？”

聞言，輕鶯臉煞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