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嵐出門前，讓保鏢小黑給算了一卦。

小黑認認真真算完, 說︰“渙卦︰亨, 王假有廟, 利涉大川, 利貞。”

張嵐對著一扇窗子，往上描摹漿似的口紅︰“我不修卦，別跟我扯爻辭，說人話。”

小黑解釋︰“意思是有君王親臨宗廟，利于渡過難關, 利于堅守初心正道。”

張嵐︰“……我就去見個人，什麼君王不君王的，搞這麼宏大。你就告訴我兇吉就行了。”

小黑︰“吉。”

張嵐咕噥道︰“我怎麼這麼不信呢。”

窗子被人從里面打開，張雅臨看著姐姐的盆大口，手里的茶猶豫著是潑還是不潑, “你房里明明有鏡子, 為什麼總喜歡對著我的窗子畫。”

“這描，好聽話都不會說, 書念給狗了。”張嵐轉頭就沖小黑咧開了, “好看麼？”

小黑畢恭畢敬地夸贊道︰“大有福，利吃四方。”

張嵐︰“……”

張雅臨一口茶嗆到, 滿面通紅。他大概覺得有辱斯文, 也可能是憋不住笑了, 擋著臉就要走。被張嵐一把揪住。

“你回頭給小黑查查, 我怎麼覺得他這兩天算卦越來越歪了。”張嵐說。

“你自己不懂卦, 別賴我的傀。”張雅臨說，“我可是借了當年卜寧的靈做的他，能歪到哪里去。”

卜寧是塵不到親徒里專修卦陣法的，天生適合這個，也是個說不得的老祖。張嵐想了想，說︰“要麼你又淘了贗品，要麼你做傀的水平有問題。”

張雅臨覺得他親姐在說瘋話，出于君子教養，他忍了︰“你也說了，你就出門見個人，至于又算卦又帶傀的麼？也不是什麼厲害人。”

張嵐要去找的不是別人，正是沈家那個連名譜圖都上不了的徒弟。

打算讓對方加值的隊伍里，一來方便關注，二來也能有更多機會試一試對方。

畢竟現世的判事務，主要是張家在主持。得有點樣子。

“主要我今天眼皮總跳，不定心。”張嵐說，“況且，在各家各地值的，都是已經上了名譜圖的人。我拿這個去邀他，還是有點突兀。他要知道這點，完全可以不搭理我。”

“沈家老人都沒了，就剩這兩個小的。”張雅臨說，“他們平時跟別家也不來往，哪知道這些。只要沒有懂的人在旁邊——”

你還不是想怎麼忽悠就怎麼忽悠，張雅臨臉上寫得明明白白。

“況且怎麼可能不搭理你，值這種事，正常人誰不是搶著上？”

張嵐心說也是。

就唬人的架勢，搞定一個沒有經驗的小菜，不過分分鐘。

“你跟我一塊去？”張嵐邀請道。

張雅臨喝了茶，一臉沒興趣︰“不了。”

張嵐沒好氣道︰“整天就不了、不了。你改名張不了算了。你不是崇拜傀老祖聞時麼？他的後人你不見見？”

張雅臨不為所，點了香去拜匣子，丟下一句︰“他後人多了去了，一代不如一代。你有本事讓我見他本人，我跪著去。”

“……”

張嵐翻了個白眼，扭頭沖小黑說︰“走，我們去拐大帥哥。”

去之前，問過張碧靈。

聽說沈家偌大一個別墅，就那倆兄弟守著，冷冷清清、空空，頗有點無人問津的意思，聽著就令人唏噓。

像這種容易被忽略存在的年輕人，最需要的就是被承認，誰不想早日上名譜圖，給祖輩掙點臉？

所以張嵐想象中的見面是這樣的——

作為張家的門面，主去沈家，這本就代表了一種重視和承認。那倆兄弟必然會有所，迎進門。

不說恭恭敬敬，起碼心里是高興且歡迎的。

然後就很順理章了。

拋出橄欖枝，對方忙不迭接下，這事兒就妥了。

結果大清早站在沈家別墅門口，換上了狐貍似的笑容，抬手敲開門，剛了一聲“帥哥早啊”，就跟病秧子謝問來了個面對面。

……

狐貍當場就笑裂了。

“巧了，你怎麼在這里？”狐貍覺自己見了鬼，但臉上還得繃住那氣質。

眾所周知，謝問這人跟誰都來往不深。從來只有別人去西屏園找他，還十次有九次見不到人。沒有他去找別人的道理。

能讓他主登門，簡直天上下紅雨。

張嵐今天並不想淋這波紅雨。

因為謝問雖然是個半吊子，很進籠也沒法解籠，但他對現今的規矩知道得很清楚，起碼今天要說的“值”，他就很了解。

有這祖宗在，張嵐還忽悠個屁。

覺自己挑錯了時候，哪怕晚幾個小時，等謝問走了再來，都比現在進門要好。

你算的好卦！

張嵐轉頭瞪了小黑一眼，打算找借口離開。

誰知小黑這個瓜皮會錯了意，以為又犯了懶，讓他代勞。于是一板一眼地對謝問說︰“方便進門說話麼？”

張嵐︰“……”

我其實不太方便。

謝問沒看見笑里的僵，也可能看見了故意當沒看見。他目撇掃過兩人，側道︰“進來吧。”

張嵐心說真會做主，搞得跟你家一樣。

小黑這個叛徒在後面關了門，張嵐一邊打量屋，一邊在心里默默盤算。來都來了，索就聊一會兒吧。

等把謝問這尊瘟神訪客送走，再奔主題也不遲，反正今天沒大事，有的是時間，看誰耗得過誰。

“我還是第一次來這。”張嵐說。

“我倒是第二次了。”謝問隨口接了一句，往屋子里面走。

那看來跟我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

張嵐放心了一些。

下意識跟在謝問後，想的卻是沈家那倆兄弟真奇怪，留謝問一個客人在家走，自己卻不見蹤影。

是去了衛生間？

還是在樓上？

一般說事的過程中不會這樣中斷，看這架勢是已經聊完了？那不是馬上就要走？

張嵐更安心了，笑著說︰“你來找他們兄弟倆有事？來得可真夠早的。”

“我沒什麼事。”謝問在一樓某個房門口站定，抬手敲了敲門，沖屋里的人說︰“人已經進門了，還打算賴著麼？”

完了人，他這才轉過來對張嵐說︰“我不找他們，我住這。”

張嵐︰“？”

你什麼這？？？

下一秒，閉的房間門被人拉開。沈橋那個帥哥徒弟出現在了門後。

他困倦的那勁還沒消，薄薄的眼皮半垂著，看人的時候便有些天然的冷漠和不近人。

他擰著眉說︰“誰大清早找人？”

謝問側開，出了被擋住一半的張嵐。

盡管對方出于教養，抿著把話都咽了回去。但是張嵐還是在他臉上看到了那句話殘留的痕跡︰怎麼又是你？

張嵐心說我來這趟是圖什麼……

聞時確實不知道這位小姐圖什麼。

他把房間空調關了，遙控扔回床上。興致不高地丟了句“等一下”，轉進了衛生間，抓了牙刷和水杯，悶聲接水。

起床洗漱其實是很私人的事，張大姑相當識趣，轉頭走了，帶著保鏢小黑老老實實去客廳沙發坐下等人。

聞時弓著肩，一手撐著洗臉臺邊緣。看著水杯里的水慢慢變滿，余卻落在門外——謝問還站在那里，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跟著走開。

他能覺到對方在看他，這讓他有點不太自在。

因為在半分鐘前，他當著謝問的面關上門，第一反應居然是換掉了睡皺的T恤長。

當時刺眼的線從窗外照進來，他半瞇著眼，赤腳從櫃邊走開，下意識往後耙梳了兩下頭發。

當他右手抓空，踫到了腦後的短發梢。才忽然意識到，上一個瞬間，他耙梳的作不是嫌額前的頭發礙事，而是要束發。

仿佛時間倒流回了不知哪一年，他每次起床都要耐著沖天的起床氣收拾一番再去見什麼人，免得又要遭一番打趣調笑。

這應該是那個囫圇又模糊的夢帶來的錯，讓聞時恍惚了好幾秒，皺著眉站在亮晃晃的里，直到房門又一次被敲響，才乍然回神去開門。

而他抓過的頭發散落在眉眼前，反倒比之前更了。

聞時把水杯擱在大理石臺面上，手去抓牙膏的時候，抬眸看了一眼鏡子，剛好隔著鏡面跟謝問的目對上。

不過下一秒，謝問已經收回視線，轉去了客廳。

好像剛剛的目只是他忽然出神，想了些不相干的事而已。

等聞時洗漱出來，老和大小召已經在樓下了。

夏樵頂著窩頭紅著臉皮在廚房翻箱倒櫃，大小召倒是很練，接了夏樵翻出來的茶葉罐，像在店里招呼客人一樣，給張嵐倒了杯茶……

然後他們便挨著張嵐，乖乖巧巧在沙發上坐了一排，把對方特地空出來給聞時的位置全佔了。

張大姑臉都是青的。

聞時本來還有點殘余的起床氣，並不太爽。但他看到那攘攘的一幕，著結的手指一頓，忽然有點想笑。

這笑轉眼就沒，他窩坐到單人沙發里的時候，又是那副冷淡模樣，只是結被他得有點發紅。

“你找我有事？”他問張嵐。

“是有點事。”張嵐頂著濃妝笑了兩聲，然後想起什麼般對謝問說，“對了，病秧子，你西屏園是不是要開門了？”

這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但謝問卻氣定神閑地說︰“不急，我再坐會兒。”

張嵐︰“……”

這人非要裝聾作啞，張嵐也不能在這跟他們大眼瞪小眼。索破罐子破摔開門見山了︰“是這樣，那天靈姐……哦，就是張碧靈還有兒子，出籠後都沖我夸了你在籠里的表現，讓人意外的。”

“我跟靈姐關系親，一來嘛是要謝謝你。二來也想邀請你。”

聞時︰“邀請什麼？”

“值。算是咱們這行必做的日常吧。就是每天有不同的人負責不同的區域。這樣如果哪里有籠，就能盡早知道、盡早解掉，以免更多無辜的人被牽連進去。我那天晚上踫到你們，就是在值。”

這在聞時聽來，確實是個新詞，但本質其實是舊瓶裝新酒。

在最早的時候，判找籠、進籠和解籠向來是各憑意願、各憑本事。踫上了就合作，踫不上就自己來。

後來有一些人開始本末倒置，重心不再是解籠，而是借著解籠來修行。慢慢就有了劃佔地盤和爭搶的意識。

但那都是模糊的，也只是一部分人，不會放到明面上來。

再後來個別家族越來越強勢，那種暗暗的爭搶行為就從某一個人，變了某一個家族。一旦扯上了群，“爭搶”就演變了“協調”。

所謂的協調看起來當然是有好的——比如各據一塊地，不會有重疊，也不會了哪里。

但各個地方的況畢竟不一樣。于是時間久了，那些依然想要爭搶的人，盯著的就不再是某塊地方了，而是協調的權力。

哪家最厲害，就是哪家說了算。

值，明顯就是張家這樣搞出來的概念。

這種事聞時看了好幾個回，換個新詞也騙不到他頭上來。

這也是他這一脈很跟其他家有聯系的原因。

聞時眸掃過那卷長長的名譜圖，最終落在旁邊那個花紅柳綠的祖師爺畫像上。

院子里的穿過窗格，剛好投照在畫面上，反著。畫中人的模樣變得模糊不清，聞時忽然想起夢里雪白、殷紅相罩的袍擺……

如果夢里那個人還在，聽到現在這些東西，不知道會不會覺得荒謬可笑的。

張嵐還在解釋︰“值當然不止是張家，各家都有參與，在世的所有判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里面，誰都不能下，所以我來找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