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十三節 分飛

靖康元年歲末，趙桓將選好的一千五百名送了金營，但金人仍然不依不饒地索要無度，日遣使追討金銀。到靖康二年元月，宋廷國庫已空，實在再無力納金應命，粘沒喝見宋推延納金日期便然大怒，要趙桓再度金營面議繳款限期，否則馬上領軍屠城。

趙桓不得已只好答應再往青城金營。他心知這次形勢不比以往，已很難全而退，於是在臨行前心作了一番安排。在趙佶「南幸」歸來後，趙桓很快立了自己的長子趙諶為太子，此刻趙桓召數位心腹大臣宮，囑他們若等不到自己歸來便輔佐太子繼位，勿使大權旁落，隨後在次日早朝上，趙桓宣佈：鄆王楷伴駕同赴青城。

趙桓沒解釋命鄆王隨他敵營的原因，但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既然有皇帝親自前往和談，金人是不會再要求親王隨行的，趙桓是怕自己陷敵營後趙楷趁機爭權奪位，故此一定要將趙楷鎖在自己邊。

趙佶聞之此事後怒極，無奈如今自己權力早已喪失，本無力無法改變趙桓的決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的兒子趙楷虎。急怒攻心，病勢便越發沉重了。

趙楷倒是默然領命，毫不反抗，然後靜靜地自鎖於王府中再不與外人接，出行前於詩作畫中消磨時間，心彷彿異常平靜。

福又因此哭得肝腸寸斷，嬰茀不住在一旁安說：「鄆王殿下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帝姬您看上次康王殿下出使金營不就平安回來了麼？……」話雖如此，但一邊說著卻有不祥之湧上心頭，想起趙楷日漸蕭索的影和他即將面臨的不可預知的命運，投在福上的目也不地淒惻起來。

出發之日，嬰茀隨福與宮眷、百一同出城送行。趙楷與王妃蘭萱同乘象輅前來，到了告別，趙楷雙手扶王妃而下，嬰茀發現他凝視王妃的神是全然陌生的，寧靜而和，含有難得的鄭重，和一若若現的憂鬱。而王妃依然表淡漠，淡妝素裹，冰清玉潔般風骨。

看見福與嬰茀，趙楷便微笑著向們走來，對福道：「咦，妹妹竟能起這麼早？莫不是趁機出來游春罷？」

福眼圈一紅，啐道：「我是來提醒你，你上次答應我要為我畫一幅櫻花圖，別一去金營就賴著不肯早早歸來，故意把這事給忘了。」

趙楷笑道：「妹妹放心，此前已與金人說好，五日我們必會返京，待今年櫻花一開哥哥馬上為你畫。」然後又悠悠地轉朝著嬰茀說：「說起賴帳之事，我倒想起似乎有人尚欠我一沒還。」

嬰茀知道他是指上次所賭的那一吻，便含低頭不肯答話。福卻不明白，睜大雙眸問：「誰欠了楷哥哥東西？不會是嬰茀吧？嬰茀，你欠楷哥哥什麼？」

嬰茀尚未來得及辯解已聽趙楷在一旁道：「呵呵，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是個。嬰茀，咱們不告訴。」

福繼續追問，趙楷只是笑地搖頭不說，不久後便有宦過來，對他說：「方吩咐：天已不早，請鄆王殿下上馬啟程。」

趙楷點點頭，福一把拉住他，流淚道：「楷哥哥，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呀！」

趙楷微笑著著的頭，說：「好，就算是為了我欠你們和你們欠我的東西，我也一定要回來。」

嬰茀向他一福送別，他含笑頷首，然後轉走至蘭萱邊，深深凝視道：「我走了。」

蘭萱微微瞬目以應，於是趙楷邁步向隨從牽著候在一邊的馬走去。正策上馬，抬目間卻看見蘭萱明眸之中墜出兩滴清亮的淚珠，過如玉臉頰，悄然滲於纖維裡。

他便又折回，立在蘭萱面前，淺笑著問：「你曾說過，永遠不會為我這樣的男人流一滴眼淚，而今你這兩滴眼淚我可不可以理解為是為我而流？」

「我曾說過，嫁給你這樣的男人是我最大的不幸。」蘭萱直視他眼眸，道：「但若可以重來，一切必還會如現在這般，我依然會嫁給你。」

趙楷展臂擁住了蘭萱，在周圍眾人訝異的目中旁若無人地吻上了的，良久才放開，那時的蘭萱一向蒼白的臉上淡淡地出了些緋紅之意，一抹有的微笑點綴於上，竟是奇異地人。

那是此日蒼茫煙塵中最的景象，嬰茀默然看著，忽然有些怔忡。

果然趙桓與趙楷這一去便被粘沒喝扣留囚起來，將他們作為索要金銀的抵押品，並將「犒軍費金」升為金一百萬錠、銀五百萬錠。因國庫已空，朝廷只得要臣民繳納財，百姓得知皇帝被扣押後也各自竭盡家中所有獻上，甚至連一些福田院貧民也上納金二兩、銀七兩。但即便這樣也難充欠款十之一二，金人又頻頻來催索，於是執政大臣又增二十四員侍郎專職搜刮外戚、宗室、侍、僧道、伎、倡優之家，鬧得城中犬不寧，卻也只得金三十萬兩、銀六百萬兩。

自上次大選宮給金人後，宮中各均冷清蕭條了許多，各宮妃嬪、帝姬也都每日深鎖在宮院之中於愁苦中度日。福也安靜了不，只數著日子天天嘆息：「楷哥哥怎麼還不回來？」

一日深夜，忽見鄆王府管家來訪，要求福摒退除嬰茀外的雜人後，取出兩套太監服遞給們道：「鄆王殿下臨行前囑咐我說，如若七日後還不見他歸來，就設法宮找到帝姬與嬰茀姑娘，把你們帶出城外安置在城郊穩妥。請帝姬與嬰茀姑娘換上服跟我走罷，今夜守龍德宮側門的衛與我相，又曾過鄆王殿下的恩惠，不會不放行的。」

福很迷地問：「我們必須出宮嗎？」

「是！」管家斬釘截鐵地說：「現在金人將皇上和鄆王殿下扣下，隨時都有可能攻進城來，形勢十分危急，殿下早料到這點，所以命我設法帶你們出宮避難。」

「蘭萱嫂嫂也跟我們去麼？」福又問。

管家神一黯，道：「鄆王殿下走後，皇后娘娘就把王妃接進宮住了，我實在沒法進大帶王妃出來。」

「啊！瑤瑤也隨皇后娘娘住在坤寧殿裡！」福忽然想起。瑤瑤是的妹妹沖懿帝姬。的三個姐姐惠淑、康淑和順德帝姬都已出嫁居於外，而沖懿年紀尚小，朱皇后見生得可便把養在自己宮中。「要走我也要帶瑤瑤一起走。」福嚴肅地說。

管家面難：「可是現在確實沒辦法宮去找沖懿帝姬。」

「那我先不走，明天去求皇后讓瑤瑤到我這裡來玩，若有可能，我把蘭萱嫂嫂也帶過來，然後你晚上再來接我們。」福說。

嬰茀聞聲道：「我也不走，等明天跟兩位帝姬一起走。」

福卻轉頭對說：「嬰茀，你倒是可以先走，先出城等我們也是一樣。」

管家亦點頭道：「既是這樣，嬰茀姑娘就先隨我出去罷，分散走也好，人多了容易引人注意。」

嬰茀尚很猶豫，福在一邊笑著催促道：「快走吧，我們明晚就又可以見面了。要是都等到明天，別人見我們一窩蜂這麼許多人深夜朝宮外跑，豈有不生疑的？」

在兩人相勸下，嬰茀終於同意隨管家先行。換了服後悄悄從宮院後門出去，一邊走一邊回首，福則在門笑著朝揮手，站得久了似乎被風吹得有些冷，便攏雙手至邊呵了呵氣，見嬰茀還在看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是國破之前的福留給的最後印象。

管家帶嬰茀到城郊一僻靜的村落裡住下，然後趕回城等著晚上再去接福等人。不想世事迭變，只一夜況已翻天覆地。

宋廷解銀梅執禮將好不容易籌到的金三十萬兩、銀六百萬兩，外加緞一百萬匹解往金營後，粘沒喝見財不足數便大發雷霆，下令立即將梅執禮斬首，繼續催繳欠款。趙桓無限愁苦地懇求說實在是國中無力籌夠所欠之數，粘沒喝嘿然一笑，將一份「協議」擺在了他的面前：「原定犒軍費金一百萬錠、銀五百萬，須於十日解無闕。如不敷數，以帝姬、王妃一人準金一千錠，宗姬一人準金五百錠，族姬一人準金二百錠，宗婦一人準銀五百錠，族婦一人準銀二百錠，貴戚一人準銀一百錠，任聽帥府選擇。」

趙桓見他公然提出要以皇族、貴戚妻充數的要求，立時氣結，連連搖頭不允。粘沒喝遂怒道：「若不答應我立即下令屠城，出兵前先把你頭砍了祭旗！」趙桓驚懼萬分，也再無他法，只好流著淚接過金人遞來的筆抖著在協議上畫了押。

粘沒喝命人將此有趙桓畫押的文書送至開封府。開封府告知皇后、太上皇之後也立即遵旨，封鎖了大、艮岳、延福宮、龍德宮及諸王王府，準備選妃嬪、帝姬、王妃等折金準銀送金營。

此日正是嬰茀出宮後第一日。

嬰茀再沒等到福前來與相聚，連鄆王府管家也不見蹤影。接著便聽說一批批的皇族貴戚子被絡繹押進金營，不知福是否也在其中，曾守在這些子經過的路上觀，但見車馬門窗閉，們均被鎖於其中，見不到模樣，只聞淒哀哭聲一路迤儷、不絕於耳。

不久後，金軍終於破城而，按名冊將幾乎所有的宮眷一網打盡押回金國。嬰茀再也顧不得打聽福的下落了，心知定然已同樣被押北上，便匆匆跟著村裡的人南逃避難，為免招是非麻煩就一直以男裝打扮，並蓬頭垢面以掩容姿。顛沛流離地隨流民跑了許久後，才得知康王趙構已在南京稱帝，不由地一陣狂喜，立即趕往南京。

可要見皇帝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南京城流浪了很久才等到大赦之日他出宮巡視的機會。當終於看到趙構時嬰茀百 加，仿若隔世，在突如其來的強烈喜悅與安全中暈厥，待悠悠醒轉時，聽見他開口對說的第一句話：「瑗瑗現在在哪裡？有沒有逃出來？」

於是，的淚，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