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幾聲輕響,兩名淺紫紗袍的醫宗弟子點燃燭,幽幽綠照亮了昏暗的殮房。
“徐宗主,請。”
修仙界各大門派都著重駐守自己家的地盤,唯獨“三宗”中的金船醫宗穆奪朱,一方面自稱秉承懸壺濟世之心,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多多賺錢,因此在各地都設有醫鋪和別莊。此刻外面是正午白晝,屋裡卻黑得手不見五指,只有四排綠燭投下搖晃的暈,映照著整整齊齊二十八形制不同的棺材。
宮惟就像只敏捷的狐貍,趁著人多往角落一鑽,這才覺不斷痙攣的心口鬆緩了些,卻不妨到了後的人,肩膀被一拍:“鑽什麼呢?”
宮惟扭頭一看,只見是尉遲驍,立刻臉一變捂住繃帶,滿面痛苦道:“俠我不是故意的,俠饒命!”
尉遲驍:“……”
尉遲驍手僵在半空,角微微,半晌終於勉強忍下了這口哽在嚨裡的氣,低聲問:“不是給你上了醫宗聖藥了嗎?!”
宮惟可憐說:“不行,我沒用,我還是疼。”
尉遲驍差點沒忍住翻個白眼,擡手按住宮惟左肩,隨即一強勁有力的靈氣輸,迅速平支離破碎的經脈,被不奈何影響而搐的心跳終於完全平穩下來。
宮惟一臉真摯的激涕零,作勢去拉他的手:“俠你真是個好人,我……”
尉遲驍寒登時炸了:“好好說話別手腳!”
這時只聽徐霜策問:“保存如何?”
醫宗弟子躬道:“送來時便灌注了水銀,尉遲公子來時又用大量靈力維持了不腐。雖然死在邪之下的魂魄按理不能應召,但我們還是設下法陣試過數次,均無功而返。徐宗主既肯出手相助,又仙力蓋世,定與我等不同。”
宮惟小聲說:“你瞧瞧人家怎麼說話的?”
尉遲驍用同樣低的音量道:“我還是讓你繼續疼著吧。”
宮惟立刻:“俠我錯了您別停。”
徐霜策緩緩走過幾棺材,低垂的眼睫下看不清是什麼神,頃擡手按在棺蓋上,漣漪似的幽迅速由掌心裹住整座棺材,低聲道:“鬼垣不回顧,死生如朝暮。起!”
霎時二十八棺蓋齊齊翻開,轟然震不絕,一豔彷彿被無形的繩索吊著,接連從棺木中凌空站起,幽綠火映在他們一張張慘白的絕人面上,接著二十八雙眼睛同時一睜,渾濁的目齊刷刷對準了徐霜策!
所有人同時頭皮發麻,最前排幾名修士甚至忍不住向後一退,只聽徐霜策道:“報上名來。”
一名頸間橫著勒痕的子僵地了,正是那個在臨江王府投繯的花魁,全骨頭髮出生鏽般咯吱咯吱的慄聲響,足以令人頭皮發麻,隨即不顧滿水銀強行拜了下去:“奴家姚玉晴。”
側冠霞帔的咽破了個淋漓的,口已經腐至黑綠,俯時尚有水滴答而落:“民於小夢。”
第三名白年修士彎下腰,拱手抱劍,聲線戰抖似有悲意:“晚輩元樂。”
……
徐霜策視線一一掃過二十八名死者,直到全數報完,纔回第一名花魁:“你在王府筵席上告退更,妝容有損,於是對鏡重梳了,是不是?”
花魁聲道:“是!”
徐霜策轉向新娘:“你在房久候新郎不至,摘了蓋頭對鏡自賞,是不是?”
“是!”
“你是仙門弟子,每日清晨要早起打坐,打坐前需沐浴薰香,梳洗時對著屋裡鏡子了?”
“是!”
……
不用徐霜策一個個問過去,所有人都已經恍然大悟。
同一種幻發必須有相同的特定條件,而所有被害者臨死前果然都做了同一件事——看見了鏡子中的自己。
有修士想起自己房裡的銅鏡,登時駭得心膽俱裂:“難道、難道只要有鏡子,它都能、都能——”
宮惟輕聲道:“不,須得是水銀鏡。”
鏡之所以冷僻,便是必須使用水銀鏡的原因。銅鏡無法準捕捉魂魄,水面又不能連通,因此都無法作爲幻發的介。而能夠清晰照出人影的水銀鏡稀價貴,尋常人家不可得,所以臨江都城二十八名死者都是有頭有臉、有一定聲名地位的人,普通百姓家即便有命格重的貌佳人,也不會爲鬼修的目標。
尉遲驍小聲說:“你倒懂得多。”
宮惟瞟了他一眼,心說那是自然,等尉遲銳趕把我從這姓徐的邊撈出去,本院長再讓你見識見識我到底懂多,非見識得你跪在地上世叔不可。
尉遲驍不自在地了鼻子:“說話歸說話,老看我幹嘛?”
宮惟:“……?”
徐霜策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半刻後才見他深深地把這口氣吐了出來,彷彿是終於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
他睜眼環顧周圍二十八豔的死,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害你者何人?”
死魂靈們同時躁起來,似有千言萬語同時要說,花魁搶先發出一聲尖利的:“是仙——”
“仙盟——”
“仙盟的——”
剎那間所有泣尖都像被人扼住咽般斷了,花魁劇烈抖著握住脖子,新娘徒勞張吐出“啊、啊”啞聲,清倌最先不住,抱頭髮出慘絕人寰的鬼嘯,被靈力強行保鮮的迅速萎腐化,撲通一聲摔回了棺材裡!
這一變故來得太快,眨眼間剛纔還好好的死魂靈便像是被無形的魔爪控制住了,接二連三化作腐,頹然倒地。徐霜策眼明手快,一掌按住先前那白年修士,強行注靈力,正爬滿全的癍頓時來勢一緩,只見年青黑的脣慄張合,只勉強發出幾個字:
“他說他是……仙盟……法……華……”
周遭修士紛紛變,法華仙尊?
竟真是死了十六年的宮院長?
年修士魂魄驟裂,周遭燭無風狂搖,發出令人無法直視的耀眼綠。接著在徐霜策的鉗制中四分五裂,憑空化灰,只聽砰地一聲——
骨灰紛紛揚揚落進棺材,其中約有一星緋閃爍。
徐霜策俯從骨灰中撿出那,竟然是一朵滴的桃花。
“這、這裡也有……”有人難以置信指著另一棺材,只聽旁人紛紛失聲:“這裡也有!”“都、都出現了桃花!”
所有魂魄都同時耗盡靈力,彷彿被一隻無形的魔爪強行剝離,搶回了黃泉——而且都留下了同樣的桃花!
“怎麼會……”有人著涼氣道:“怎麼突然就……”
是啊,怎麼會?宮惟比誰都想知道。
他捫心自問,上輩子除了徐霜策外沒得罪過任何人,就算有些名門大派的老頭老太太們看他不順眼,也只是背地裡罵兩句而已。哪怕北方世家總跟他作對,那也只是仙盟與各家族的利益之爭,與他本人沒有丁點關係,他一死恩怨就都了結了。
誰會在十六年後頂著他的名義到作?
有人覷徐霜策臉,但僅一眼就心驚膽戰,不敢再看。只聽他冷冷吐出兩個字:“出去。”
修士們面面相覷,還沒來得及反應,徐霜策厲聲道:“出去!”
衆人霎時骨悚然,連聲都不敢吭,爭相躬倒退出了殮房,好幾個人差點因爲步子太急而踉蹌跌倒。尉遲驍隨人流走了兩步,見宮惟站在原地一不,趕拉了他一下,低聲音提醒:“還不快走!”
“向小園”如夢初醒,蒼白著臉輕輕“啊”了聲,低頭向外退去。
尉遲驍從沒見過小魅妖這個模樣,竟然有點不習慣,不由自主問了句:“傷口還疼?要不再請醫宗弟子給你看看?”
唰一下宮惟抓住他的手,滿面紅暈:“俠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我……”
尉遲驍剛沒炸的寒這下全炸了:“說了不要手腳——!”然後把手一,啥都顧不上了,同手同腳地衝出房門,連頭都沒敢回。
宮惟刻意等他走遠了,才腳步一緩落在最末。衆人爭先恐後出停間高高的門檻,沒人注意到他形一閃,躲在了門後的影裡,像個著牆角的幽魂。
像徐霜策這個級別的當世大能,知周遭況主要靠靈力,靠眼睛看反而是次要的。向小園命格極,完融進了停間濃郁不散的氣中,任憑大羅金仙下凡都不一定能發現他——宮惟從手不見五指的角落裡向外去,只看見徐霜策站在二十八棺材的包圍中,側影高瘦悍利,側臉線條凌厲,眼梢在黑暗中微微閃爍著一星寒,但看不清是什麼表。
咔噠一聲輕響,門被人小心翼翼地關上了。
徐霜策雙肩僵到扳直,但那也許是燭火搖晃帶來的錯覺。他的聲音像是從齒裡出來的:“……宮惟……”
宮惟不帶地瞇起了眼睛。
“宮——惟——”
尾音嘶啞好似怒吼,徐霜策悍然拔劍,氣勁撼大地,當空重重斬了下去!
——轟隆!!
無聲巨響驚天地,不奈何劍破碎虛空,在劇烈震盪中劈開了黃泉!
風席捲天地,拖曳而來,地獄烈火如瀑布般當空而下。一扇高達九丈的漆大門浴火而出,自虛空中轟然立在眼前,縱橫各九排由骷髏人頭做的青綠門釘,龍頭鋪首銜青銅環,麻麻千上萬無頭骷髏著門框,齊齊發出淒厲的鬼哭。
徐霜策面如冰,毫不猶豫再次重劈。
這次九丈巨門四分五裂,暴雨般的巨大石塊橫衝出去,這次連門框徹底碎了齏!
一寒意終於無聲無息地從宮惟心頭升起。他猜測得沒錯,徐霜策單獨留下果然是爲了打開這道隔絕生死的門——
鬼垣地府!
不知何時周遭已經變了模樣,停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黃泉口。地獄烈風從破碎的鬼垣府門衝出來,那場景與地火井噴無異,徐霜策髮袍袖飛揚,鏘一聲將不奈何劍重重釘在了腳下。
無數鬼垣府兵手持幽綠火把、斧鉞叉戟,水般從大門衝出來,:
“大膽狂徒!”
“來者何人!”
“生者不得下黃泉,誰敢擅闖我地府!”
鬼垣兵刃如叢林,反出森綠,將徐霜策團團圍繞在中間。但徐霜策視若無,眉鋒一挑,似乎是個微微的冷笑:
“——滾出來。”
話音剛落,鬼兵便分海一般退向兩邊,中間空出一條道。道路盡頭八十八個骷髏正擡著一頂車輿急急奔來,輿上坐著一名赤蟒袍、玄鐵樑冠的鬼判,形如小山般龐大,袍底下卻不是軀手腳,而是一團團鬼哭狼嚎卻無法掙的魂煙。
“——原是徐仙君,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鬼判那張臉跟彌勒佛似地笑容可掬,開口時腔中氣十足,震得人耳轟響。八十八個擡輿骷髏在喀嚓聲中齊齊下跪,只見他向周圍滿地狼藉的府門掃了一眼,青面孔上現出了明顯的之:
“仙君,你如今脾氣甚好,比十六年前斬黃泉、屠萬鬼、連闖鬼垣十二府那次要和緩多了,幸甚!幸甚!”
宮惟削薄的側影藏在碎石之後,眉梢不由一,徐霜策當年把鬼垣十二府全掃了一個遍?
爲什麼?
徐霜策仗劍而立,神不驚:“生死簿拿來,找人。”
鬼判作頓時停住,一張笑臉神奇地垮了愁眉苦臉,長嘆了口氣。
“仙君啊,十六年前我們已與你說清楚了,你要找的魂魄並不在地府——想必是不奈何劍神威通天,那人連轉世投胎都不可能,早已魂飛魄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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