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勇最終帶著二百余名將士回到了廣寧，但胡百城與三百死士全軍覆沒。斥候回報，金軍糧草遭焚過半，牛羊在驚擾之下四散逃，凍死凍傷數百。

金軍元氣大傷，再無余力攻城，不日退兵，幾乎就在同一天，從順天府來的兩萬大晟援兵抵達廣寧，并未歇腳，就趕去追擊卓勒泰。

廣寧之危終于解除，全城上下洋溢著劫后余生的喜悅，那熱忱之心甚至要融化隆冬酷寒。

元卯帶著將士們巡街，與全城百姓同賀。

“元大人，是元大人來了！”

“元大人，是您救了廣寧啊，是您救了全城百姓啊。”

“元大人——”

百姓們激萬分，看到元卯如同面見了救世主，不知是誰先行跪地叩謝，擁堵于街巷的百姓們以元卯為中心，片片地跪匐下去，那景象蔚為壯觀。

“謝元大人救命之恩。”

“謝元大人救命之恩。”此起彼伏地聲音震在廣寧城的每一個角落。

“快快請起。”元卯將邊的老翁扶了起來，他高聲說道，“廣寧之戰，非我之功，乃全城將士們、鄉親們上下協力、同心敵所。我遼東男兒……不、我遼東兒傲骨磷磷，面對二十倍于我之金人大軍城，依舊抵死抗敵，永不言退，守我遼東門戶，衛我大晟江山，我元某何德何能，此生有幸與你們一同戰，是我該謝你們！”言畢，他屈半跪于地，用力抱拳，“元某謝過諸位！”

“元大人！元大人，英雄！”

“元大人，英雄——”吶喊之聲，震天地，久久不衰。

站在角落里的元南聿地直拍手：“二哥，他們爹英雄啊！”

元思空的心臟跟著那喊聲狂震，他由衷喜道：“爹就是英雄！”

“二哥也是英雄。”元南聿用手肘撞了撞元思空，眨眼道，“退敵之計可是二哥想出來的，二哥居功至偉，可惜他們都不知道。”

“不，廣寧得以茍存，是因為有爹在。”元思空凝神著人群之中那仿佛在發的英武男人，面上帶著難掩的榮耀。

是元卯多年來剛正廉明、治軍有方，在廣寧樹立威，被人敬重信賴；是元卯先士卒、不畏生死，無論城頭飛過多利箭巨石，始終與將士們站在最危險的地方指揮戰斗，中流矢也半步不退；是元卯肩扛重，不懼權貴，沒有把兵符給無能之輩，堅持死守；是元卯鋌而走險，信任他一個從未打過仗的垂鬢小兒的計策。

除元卯以外，沒有人能凝聚將士們的士氣和百姓的人心，不會有李伯允、胡百城和那麼多無名英雄以殉國，所有人能夠舍生忘死地作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對元卯有著信念，他們信念著元卯的信念！

孫子兵法可謂是最徹戰爭的一本兵書，但此書所教授的，絕非以什麼奇謀巧計、謀詭計敵，恰恰相反，孫子以為，只有我方先備了勝的條件，才在這個條件之上尋求勝的可能。

他的計策之所以功，蓋因元卯制造了勝的條件，沒有元卯，今日廣寧必是金人鐵騎之下的廢墟。

元家兄弟看著元卯的眼神都充滿了驕傲。

——

那日慶功宴，元卯借故提前離席，趕回家親自向妻子請罪。

從金人過潢水，至今七七四十九天，他第一次踏家門。

岳輕霜卻是個深明大義的子，當著全家的面，既不責備，也不憐惜他明顯的消瘦，而是倒了杯酒，敬他解廣寧之危。

元卯欣地著：“夫人，這段時日辛苦你了，我和胥終日不回家，讓夫人心了。”

“老爺才是真的辛苦，我恨不能親去助你。”岳輕霜舉著酒杯，儀態雖然，眼神卻堅毅不已，“我的丈夫是大晟臣子，理當以國難為先，你果真沒遼東百姓失，讓那金賊也見識見識，我遼東絕不僅有韓兆興那等庸碌之輩，還有……”

元卯打斷了：“夫人，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岳輕霜不解道：“全城都在傳啊，說韓兆興要降金，所以李大人才將兵符給了你。”

元卯輕輕蹙起眉：“韓總兵并非要降金，起碼他不曾這麼說，這些話以后萬不可再提，你們也一樣，務必三緘其口。”

元家兒聽話地點頭。

“好了，我們吃飯吧。”

元南聿開心地說：“爹，白日全城百姓都在大喊你英雄，你那時候可真威風。”

元卯淡淡一笑：“我非英雄，我是廣寧守備，只是盡忠職守。”他夾了一塊醬燒，放進了岳輕霜的碗里。

元胥道：“不，爹的功勛早就超越了一個守備，尤其跟那韓兆興一比……”

元卯擰了下眉，以示警告。

元胥輕咳一聲：“總之，爹帶領我們守住廣寧，實乃奇跡，那卓勒泰可是帶了足足七萬大軍，我方可用之兵才三千。”

“是啊，爹真是太厲害了！”元南聿看了元思空一眼，“當然，二哥的計策也厲害。”

元卯笑道：“空兒確實立有大功。”

元胥放下了筷子，輕輕抿了抿。

元思空忙道：“空兒僅是略獻薄力，爹才是此戰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

元卯拿起酒壺，斟了兩杯酒，分別遞給元胥和元思空：“胥，空兒，此戰你二人都立有厚功，你們如此年，就能悍不畏死，不僅是爹的好兒子，也是我大晟的好兒郎。”

元胥這才面緩和，他舉著酒杯，拱手道：“爹，孩兒愿像爹一樣，以報國，誓死守衛我大晟江山。”

“好！”元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二子隨之。

元思空第一次喝酒，辣得他直舌頭，一張致的小臉皺了一團。

元卯又倒了一杯酒，笑看著元微靈和元南聿：“你們姐弟二人，一個是兒家，一個傷剛愈，竟也出了不力，很好，都是我元卯的好兒！爹敬你們一杯。”

“既是好兒，我也要喝一杯！”元南聿說著就去抓酒杯。

元卯一筷子敲在他手上：“你就免了。”

元南聿撅起了，惹得眾人哈哈笑了起來。

那搖曳的燈火、香甜的酒菜、親人的笑語，令屋的溫暖勝過了遼東的極寒，沁每個人的心脾。

——

援兵幾日之后返回了廣寧，據說追卓勒泰百里，殺敵四千。領兵之將名趙傅義，非常賞識元卯，承諾定要上奏皇上，重重降賞，不過，他們并未在廣寧多做停留，即刻便返回了京師。

廣寧守城一戰，創造了以退多、以寡敵眾的奇跡，其堅貞不屈的神已然名揚天下，以元卯之功，必定恩賞有加，但他不敢獨攬功勛，早已將前后發生的所有事，為此戰犧牲的所有人，分列名冊，奏達圣前，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一邊重建廣寧，一邊等待天子的封賞。

廣寧城墻破損嚴重，修葺起來是個大工程，元卯已經請旨重建，畢竟廣寧一役的勝利，僅是一個開始，卓勒泰正值壯年，賊心不死，定會卷土重來，介時要讓他看到一個更強大的廣寧衛。

——

經歷過那驚心魄的一戰后，元思空的生活也重歸于平靜，每日照舊讀書習武，閑來去馬場干活兒，只是戰時的畫面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中，令他久久不能忘懷。

“二哥！”元南聿著元思空的耳朵大一聲。

元思空嚇得一哆嗦，捶了元南聿一拳：“你想嚇死我啊！”

“我了你半天了好嗎。”元南聿疑道，“你最近怎麼老是發呆啊，是不是還在害怕啊。”

“我害怕什麼。”

“你別裝了，那日在城墻之上，你嚇得瑟瑟發抖。”

元思空不服氣：“難道你不怕？”

“我怕呀。”元南聿大大咧咧地說，“可我承認呀，不像你，怕還不敢承認。”

元思空佯怒道：“你真煩。”

元南聿嬉笑道：“我不會嘲笑你的，這次怕，下次就不怕了，小時候怕，長大就不怕了。”

元思空點了點頭，于其說是害怕，更不如說是震撼，而且，就算害怕，他也絕不會退卻。

“二哥……”元南聿的目下移，“你最近不止發呆，還老抱著那把匕首。”

元思空看了看腰間的匕首：“我什麼時候抱著了，我只是……只是握著而已。”

“這把匕首真漂亮。”元南聿出手。

元思空解下匕首，給了他。

元南聿仔細著刀鞘細膩華的雕鑄紋路，還有那顆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寶石：“這塊寶石要是賣了，肯定能換不錢吧。”

“我賣它作甚。”

“嗯……那小殿下倒真是舍得，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送給你。”

“這是信，若干年后，我二人相見，萬一都不記得彼此容貌了，還可以此相認。”元思空笑道，“也不知我們今生還會不會再見。”

元南聿聳了聳肩，口氣有幾分敷衍：“誰知道呢，天下那麼大，難了。”

“你說，廣寧之戰現在是不是也傳到大同府了？”元思空自顧自地點點頭，“必然是的，廣寧一戰名，早已名傳天下。聽說大同府如今也有戰事，希他們也能像我們一般功退敵。”

“靖遠王大兵在握，又是當朝名將，一定不會像我們這麼狼狽的，你放心吧。”元南聿將匕首拋扔給元思空，“二哥，睡覺啰。”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