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生煙帶沈嶠出門的時候，並未與他說明此行的目的。

甯縣離齊都鄴城並不算，原本以玉生煙的腳程，三五日便可抵達，但顧慮到沈嶠的狀況，特地放慢了速度，七日後方才到達鄴城。

然而即便行程再慢，以沈嶠目前的而言，依舊不適合長途跋涉，剛到鄴城便病倒了，發起低燒。

浣月宗門下弟子不多，卻不缺錢，在鄴城也有宅子，玉生煙與沈嶠二人在那裏落腳，宅子的主人是晏無師，僕從們見了玉生煙和沈嶠，自然口稱主人，安排得妥妥帖帖，無微不至。

沈嶠一路上話不多，玉生煙讓走就走，讓停就停，連生病的事也沒說，還是玉生煙主發現的，詢問起來，沈嶠便笑道：「我知師兄此行出門，是要完師尊代的差事，我如今一介殘廢之軀，幫不上忙已經十分愧疚，又怎能再給師兄添麻煩？」

說這話的時候，他面冷白，偏還帶著溫和的笑容，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可。

玉生煙畢竟還不是晏無師，難得升起一不忍。

「你有恙但說無妨，我也不是不通理的人，不過師尊代的任務還須完，他讓我們去做的事，我已經打聽過了，嚴之問雖為合歡宗門人，家中妻兒卻不諳武功，他本人在門中也只能算二流高手，嚴家沒有防備，單憑我一個人便可輕而易舉達，但既然師尊要求滅他滿門，屆時我帶你一併過去，等我殺了嚴之問，再抓個婦孺給你下手便罷了。」

沈嶠顯然還是頭一回知道晏無師代的任務竟然是這樣的容，他面意外：「敢問師兄，合歡宗是什麼來歷，我們與嚴之問又有何仇怨？」

玉生煙想起他現在還一無所知，便給他解釋：「我們浣月宗，還有合歡宗，法鏡宗，皆出自麟洲日月宗。後來日月宗分崩離析，便分裂為這三支。照理說，我們同出一源，本該一致對外才是，但誰都想統一聖門，尤其是合歡宗，他們宗主元秀秀，門下弟子與一樣，向來喜歡利用貌來達到目的，但這些人武功不弱，你以後上了，最好離遠點。」

「這元秀秀還有個姘夫，桑景行，曾是崔由妄的徒弟，這對狗、男、狼狽為，勾搭在一塊，日算計這算計那，還趁著師尊閉關十年，屢屢想要將咱們浣月宗吞併。」

沈嶠點點頭：「不過嚴之問既然只是合歡宗的二流高手，又有齊國員的份在，想必從前沒找過浣月宗的麻煩，師尊為何還要對他下手？」

玉生煙似笑非笑：「師弟，你這一傷，簡直與小白兔一樣了！嚴之問份特殊，先前以齊國員的份作掩護，很有人知道他是合歡宗的人，若是殺了他，一來可以殺儆猴，震懾敵人，二來合歡宗知道我們對他們知之甚詳，必然不敢再輕舉妄，三來他們趁著師尊不在，屢屢找我們的麻煩，如今師尊出山，若不還以，豈非人人都以為浣月宗好欺負了？當年崔由妄死後，浣月宗原本便是日月三宗裏實力最強的，也是最有希統一聖門的，只是後來師尊了傷，方才不得不遁世閉關，給了合歡宗可趁之機。」

沈嶠：「那法鏡宗呢，他們沒找過我們的麻煩嗎？」

玉生煙：「其實這三宗之中，除了合歡宗人多勢眾之外，法鏡宗與浣月宗一樣，門下子弟分散各地，各行其是，平日裏一般不會湊在一起，師尊出關之後，只通知了我一人，我方才會趕過來。至於你，」他輕咳一聲，「你自然是因為了傷的緣故。所以，總的來說，三宗雖然彼此並不和睦，但也只有合歡宗屢屢挑事，最為過分。」

沈嶠歎道：「冤有頭，債有主，合歡宗既然以元秀秀為首，師尊為何不直接找元秀秀？即便找上嚴之問，他的妻兒既非江湖中人，又何必將他們牽涉進來？」

玉生煙撥弄了一下床前的流蘇，不以為意：「師尊既然有命，你我遵從便是，何必問那麼多？斬草不除，春風吹又生，若不殺嚴之問妻兒，難不是等著他們日後來尋仇麼？」

他說罷起：「好了，這事也不急，離初七還有幾天，這兩日你且好生歇息，待你病癒了，我讓人帶你在這鄴城四走走，在我看來，當今天下都城裏邊，鄴城奢華不遜建康，又比建康多了幾分豪邁高闊之意，值得一逛，尤其是城中的煙花之地……」

玉生煙雖然不過二十出頭，卻是個風流之士，他匿份在南陳論詩談詞，結名士，也有不小的名氣，此時興致正待說下去，忽然思及沈嶠現在的狀況，縱是有心估計也無力，便及時住口，意味深長笑了一下：「你眼下得了失魂癥，忘記前塵過往也無妨，總而言之，我浣月宗門下多是風流倜儻，隨心所之人，以後有的是機會能慢慢會。」

晏無師在外行走，用的份是謝姓富賈，這座宅子掛的便是謝宅。

玉生煙經常不在，只留下個沈嶠，待人和氣，偏又弱多病，令府中下人不免同幾分。

尤其是那幾個近服侍的婢，幾日下來，對沈嶠已經親近許多，更將這齊國京城，謝宅附近的風人都細細說來給他解悶。

好些，閑來無事時，沈嶠也請他們帶自己出門走了幾趟，發現鄴城果然如玉生煙所說，白玉為道，琉璃雕瓦，齊國高氏乃漢化鮮卑人，城牆建築，服飾風，自然也保留了許多鮮卑族的風，比起南邊的緻典雅，又多了幾分疏闊豪邁，據說同樣的酒，在鄴城酒肆裏賣的，比在建康城裏的還要濃郁醇厚一些。

寬袍大袖，襟飄帶舞，雲鬢花，寶馬香車，便是沈嶠目不能視，也能從鄴城大街小巷帶著暖香的氣息中到這座都城的繁麗榮華。

婢扶著他進了藥堂，在偏堂坐下歇息，前者則拿著方子去抓藥。

藥是給沈嶠抓的，他現在幾乎了藥罐子，每日起碼都要灌下一大碗藥湯，晏無師雖然無意好心為他恢復武功，不過也沒有放任沈嶠繼續半死不活下去，他現在喝的藥，主要是調理氣經脈，壯骨溫的。

沈嶠如今的形，息空的半分也無，加上記全失，武功一時半會是不用指了，不過他眼下能行走無礙，活自如，還是拜這幾個月的調養所賜。

今日婢出來抓藥，他便也跟著出來氣，殊不知雖然眼睛看不見，看著又病怏怏，但人在藥鋪裏坐著，也吸引了不目。

沈嶠這張臉原就生得好看，現在雖然消瘦一些，也無損容止風儀，一普普通通的竹葉青袍服，發不戴冠，只以木簪固定，安然閑坐，靜靜不語，聽婢與藥鋪掌櫃說話，角泛起細微的笑意。

晏無師似乎並不擔心沈嶠出門在外被認出來，直接就讓他在外頭面，也未吩咐玉生煙遮掩其容貌。

因為無論接掌玄都山前後，沈嶠都很下山在外面，據說連玄都山門下弟子，也未必個個都認得這位新掌教，在那之前，玄都山廣為外人知的幾名弟子，最後卻都沒有接任掌教之位，反而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沈嶠當了掌教，個中緣由，也許只有已經仙逝的祁閣本人才知道了。

二來那天昆邪約戰沈嶠，半步峰上地方不大，只容得下兩人而已，餘者觀戰人等，都在對面的應悔峰。相隔一段距離，旁人未必能將沈嶠的形容牢記於心，而且現在大病一場之後，沈嶠神態神也大不如前。

不過這些緣故，都只是玉生煙自己猜的。

玉生煙私下甚至覺得，以師尊那子，沈嶠之於他，估計只是個心來，可以被調、教玩、弄的件而已。

「郎君，藥抓好了，我們走罷？」

沈嶠點點頭，婢扶著他往外走，二人剛走到藥鋪門口，便聽見有人道：「這位郎君姿神秀，我竟未曾見過，敢問高姓大名？」

聲音不掩驚豔，婢的腳步一頓，沈嶠便知道對方這是在與自己說的。

「在下沈嶠。」

「原來是沈郎君。」子的嗓音清脆悅耳，活潑跳躍。「沈郎君可是在京人士，又或者出自哪家世族？」

婢附于沈嶠耳邊悄聲道：「這位是韓總管家的郎韓娥英。」

韓總管不是誰家的總管，而是齊國侍中韓，此人在齊國甚為顯赫，其子娶了公主，又與穆提婆、高阿那肱並稱齊國三貴，權傾朝野，作為韓家的兒，韓娥英自然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沈嶠含笑道：「早就聽聞韓娘子大名，只是如今沈某患眼疾，未能一睹韓娘子風采，萬見諒，等改日沈某病癒，再登門拜訪。」

韓娥英也注意到他目無神采的模樣，不由有些惋惜，心道好端端一個郎君卻是個瞎子，便意興闌珊道：「也罷，那你好生養病罷，小憐，你去跟掌櫃的說一聲，讓他拿些人參過來，給沈郎君帶上，都算在我賬上！」

沈嶠：「多謝韓娘子，來而不往非禮也，沈某也有回禮，還請笑納。」

韓娥英來了點興趣：「噢？是什麼？」

沈嶠：「阿妙，你將車上那個匣子拿過來。」

婢應了一聲，趕忙跑去將沈嶠所說的匣子取過來。

沈嶠雖然目不能視，但他說話溫文，談吐含章，自有一能讓人生出好的氣質，連韓娥英這樣驕縱任，會在大街上隨意攔下男子調戲的千金，對著他也不放輕了語調。

婢取了匣子回來，沈嶠與韓娥英也正好結束了寥寥幾句話題，彼此告辭，韓娥英問了沈嶠的住址，還說改日要登門拜訪，這才上馬告辭離去。

回到謝宅，玉生煙知道了此事，不由嘖嘖稱奇：「你倒是能耐，出門一趟，便能結識一個韓娥英，此是泰山碧霞宗趙持盈的師侄，武功不咋的，卻虧得有個好爹和好師門，讓能在這都城裏橫行霸道。」

沈嶠笑道：「我瞧著也還好，不算如何霸道。」

玉生煙哈哈一笑：「倒是個人，可惜子令人沒法消，這齊國都城裏沒一個人不這麼覺得，也就只有你會說還好了！」

沈嶠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