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雖然明知道沈嶠看不見，陳恭還是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

穆提婆見狀輕笑一聲：「陳恭跟我說，這裏有個人，比我帶來的所有人還好看百倍千倍，我本是不信的，覺得這小子沒見過世面，滿口虛言，所以跟來看看，不過現在一見，才知道他也沒有誇大。」

沈嶠沉默不語，面無表。

穆提婆不以為意：「我乃城郡王穆提婆，深當今陛下重，你若肯跟我回去，從今往後自然是錦玉食，富貴榮華，也不必住在這種陋之所了。」

沈嶠這才歎了口氣：「陳恭，是你向他了我的行蹤？」

陳恭心一橫：「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如果沒有將他們過來，我自己就要去給穆……郡王做牛做馬啊！」

沈嶠搖搖頭：「難道你以為將他們引過來，你自己就能逃過一劫了嗎？你問問這位城郡王，他可願意放你走？」

穆提婆哈哈一笑：「不錯，這小子雖然比不上你一手指頭，但好歹四肢俱全，頭腦靈活，一張臉也還算能看，這樣的人拿來當僕役也好啊！」

陳恭大吃一驚：「你剛才明明說過放我走的！」

穆提婆不將他放在眼裏，揮揮手，左右便上前將他給拿下。

他自己則朝沈嶠走過去。

不知是否覺到他的走近，沈嶠終於扶著桌沿起，看上去似乎要行禮迎接。

穆提婆角噙笑，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世人對權勢，無不畏懼欣羨，畏懼者戰戰兢兢，欣羨者飛蛾撲火，就算對方現在看起來不太願意，但很快也會適應甚至喜歡上榮華富貴，玉溫香，到時再想，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穆提婆：「你什麼名字？」

沈嶠：「我沈嶠。」

穆提婆：「大喬小喬的喬嗎？倒是名副其實。」

沈嶠：「山喬嶠。」

穆提婆挑眉一笑：「懷百神，及河嶠嶽？這個嶠字有些淩厲了，不是人該起的名字。」

沈嶠卻沒有笑：「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

「好好，你喜歡就好，你有表字嗎，或者我就你小嶠？阿嶠？」穆提婆笑道，語氣無意識帶了些寵和遷就。

沈嶠彎腰去拾竹杖，脖頸在領下出一截，雪白修長，引人遐思。

穆提婆心頭，忍不住手去扶，想著順勢將人拉到懷裏來，正好一親芳澤。

沈嶠溫偏低，因病消瘦，手腕被握住時，穆提婆還能覺到薄薄皮下面覆蓋的骨頭。

換作平日，以穆提婆閱遍人的眼，定會嫌棄對方手不好，但此時此刻，他卻反而心神一，越是迫不及待。

「阿嶠……」他只說了兩個字。

也只來得及說這兩個字。

穆提婆便覺得心口一痛。

他低頭看去，那竹杖不知何時竟出現在自己膛，正好在他的心口。

穆提婆反應不慢，一痛之後，上順勢便往後仰，一隻手去抓竹杖，另一隻手朝沈嶠拍出。

他本非心寬廣之人，又恨這個看上去弱無害的人竟然有膽子暗算自己，是以一出手再不留。

穆提婆也有武功，雖說是二三流水準，但這一掌若真拍在沈嶠上，他就是不死也得重傷。

然而出乎意料，本來十拿九穩的竹杖輕輕一，開穆提婆的控制範圍。

不僅如此，穆提婆拍向對方的另一隻手也落了空。

他以為的病弱人，以一種絕妙的步法避過了他的攻擊，甚至反過來用竹杖在他腰上敲了一下。

對方力空空，這一下無法對穆提婆造多大的傷害，卻正好打在他肋骨最薄弱的那一點上，穆提婆猝不及防，沒能運起真氣抵抗，結果被這一敲，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忍不住啊了一聲，疾步後退。

他的隨從們這才反應過來，有的上前攙扶穆提婆，有的一擁而上，準備將沈嶠拿下。

穆提婆沒曾想自己會在此地吃了虧，面沉得都快滴出水，惡狠狠盯住沈嶠，眼中不掩厲，腦中已經想了不下一百種折磨對方的辦法：「將他給我活捉下來！」

他帶來的隨從中也不乏手不錯的，仗著人多勢眾，沒把這個瞎眼病弱的人放在眼裏，誰知卻全都吃了敗仗。

他一竹杖，便將所有人得無法近。

但這還不止，似乎知道穆提婆這邊人多，沈嶠也沒打算再和他們耗下去，出手越來越狠，平日因目盲而略顯弱的面容此時卻蒙上一層冷厲，有一個人想繞至後方擒住他，直接被一杖下去，人連連踉蹌後退，沈嶠毫不留，順道就將人給推下窗。

從二樓摔下去的慘聲傳來，眾人都有些發怵，一時忘了作。

「還有誰來？」

他面無表「」住眾人，竹杖點地，巋然不。

臉依舊蒼白，卻多了一層冷峻。

陳恭目瞪口呆。

他上回看見沈嶠打退幾個小乞丐，還是在破廟的時候，當時知道沈嶠沒失憶生病之前，很可能是個武功高手，但之後在出雲寺，見了晏無師和雪庭禪師等人出手之後，眼界仿佛也提高了一層，便不再覺得沈嶠如何厲害。

直至此刻，他似乎窺見了對方上藏的許多，又似乎還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

穆提婆自覺丟人，對沈嶠又惱又恨，一時又想殺了此人，一時又覺得是殺了還不解恨，得捉了活口回去弄個十遍八遍，末了再丟給自己的下屬玩到死，這才算是解了心頭之恨。

他左右回，見眾人都面遲疑不敢上前，不由罵了一聲：「你們這麼多人上去，難道還打不過一個瞎子不，也能給死了！」

眾人還是不敢，主要是被打怕了，上或多或都帶了傷，誰也沒想到對方竟能將一竹杖的作用發揮得淋漓盡致。

沈嶠面淡淡，只站在那裏，什麼話也不說，似乎在等他們離去或繼續上前挑釁。

穆提婆冷笑一聲：「你方才沒用力，單憑招數妙，是支撐不了多久的，這個客棧已經讓我人給圍起來了，你若識趣，便乖乖跪下來求饒，我或許還能給你條活路，若不然……」

沈嶠：「若不然又怎樣？」

穆提婆面狠：「若不然……」

這話還未說完，他便見沈嶠一掌朝旁邊拍了過去。

之前以為沈嶠沒有力的人都大吃一驚，掌風一去，櫃子正面就倒了下來。

眾人始料不及，不得不閃躲避，穆提婆也不例外，因為櫃子在他後不遠，他沒法往後退，只能往旁邊閃，結果沈嶠又趁他躲閃之際朝他背後拍去。

穆提婆回反擊，卻不料正好落沈嶠的圈套，後者袖子一卷，直接抓住他的手腕，拉著他退到窗邊，另一隻手則扼住他的脖子。

眾人一看，更不敢妄了。

穆提婆沒想到他手腕瘦可見骨，卻竟有那麼大的力道，掐得自己完全呼吸不了，另一隻手則牢牢鉗制住他的命門，令他連真氣都不敢用。

「你這樣做，只會，咳咳，自尋死路！」穆提婆萬萬沒想到自己玩了一輩子鷹，到頭反被鷹啄了眼，氣個半死又不敢輕舉妄。

可誰又能想到沈嶠這副模樣還能將所有人弄得團團轉呢？

「是不是自尋死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假如今日你不放我走，只怕你要先死在這裏。」沈嶠語調平緩，音量也不高，偶爾低低咳嗽一聲，不帶半點火氣。「能得貴人一條命，換我一條微不足道的小命，這筆買賣劃算得很。」

自己之前到底是怎麼看走眼，覺得他無害又弱的！

穆提婆無法，只得讓那些虎視眈眈的隨從退下：「你們去外頭說一聲，讓他們都撤走！」

沈嶠歎道：「郡王早這麼爽快不就好了？走罷，還請送我到城外，再給我一輛馬車。」

穆提婆冷笑：「你一個瞎子，要了馬車又有何用，難不還要我再給你派個車夫？」

沈嶠沉道：「穆郡王說得也有道理，那就勞煩您再陪我一段，想必那車夫也不敢不從命。」

穆提婆氣結。

如是一路出了城，穆提婆被脅迫著上了馬車，有他在手，車夫也不敢不聽命。

馬車往西，整整走了兩日一夜，直至靠近北周邊境，又確認穆提婆的隨從暫時還追不上來，沈嶠這才讓車夫先駕著馬車回去，而後又挾持穆提婆進了邊境的延壽縣的某個客棧，先將其打暈，再把他子孫給廢了，免得他日後再去禍害別人，又把人丟在某個廂房裏，這才獨自離開。

沈嶠出了客棧，朝城門的方向疾步走去，只是剛走了幾步，他便不得不停下來，尋個無人偏僻的巷子角落，靠在牆上，再也撐不住這種強弩之末的狀態，彎腰吐出一大口。

邊上傳來一聲哂笑。

沈嶠不必抬頭也知道是誰，他袖抹去角跡，索靠牆坐了下來。

一名青袍人不知何時出現，面容俊，氣勢強橫，狹長眼角略有細細紋路，只是這細紋卻反倒為他平添一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晏無師負手而立，見他臉青白，一副油盡燈枯之象，嘖嘖出聲：「你明明是為了不連累陳恭，方才與他分道揚鑣，結果一腔善意，轉頭就遭了背叛，姓陳的自己不願當穆提婆的臠，就把你給拋了出來，當好人的滋味如何？」

沈嶠口噁心得要命，捂著恨不得再吐出幾大口來方才痛快。

「你說得不對。那夜在出雲寺，我是念殘卷的人，我與陳恭二人，也只有我識字，陳恭即便記過人，記下了一些詞句，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果六合幫那些人事後要找，肯定也是沖著我來，所以我與他分開，是為了讓他不我連累，假如他因我而遭殃，我會良心不安。」

說了一大段話，他有些氣力不濟，不得不停頓下來口氣，再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未卜先知之能，並不知道他會遇見穆提婆，更不知道他會為了自己而將禍水引到我這邊來。但當時，我不可能因為他將來興許會做出什麼對我不利的事，就心安理得抓他來當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