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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第15章

第15章

晏無師怒極反笑:「沈掌教真是懷如海,只可惜你們玄都山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樣,否則你堂堂祁閣弟子,何至於淪落到被昆邪打下山崖的地步?」

沈嶠搖頭不語。

他現在的記憶模模糊糊,時斷時續,有些想起來,有些沒有,對這段往事的還不甚清楚,也沒什麼可說的。

晏無師卻忽然抬掌朝他拍過來。

這一掌不是輕飄飄如同兒戲試探,而是實打實用上了三分的功力。

以兩人現在的對比,別說三分功力,哪怕晏無師只出一分,沈嶠只怕也毫無抵抗之力。

若是旁人在場,必然不會懷疑晏無師的殺人之心,也必然覺得沈嶠在劫難逃。

沈嶠的呼吸重起來,一口湧到嚨口,卻被他死死住,晏無師的真氣就像他本人,極為霸道,洶湧而來,大江奔流,幾化為實質。

生死關頭,危急萬分,他的心反而平靜下來,浮現奇異的空靈。

那一瞬間,沈嶠的眼前依舊漆黑,然而在漆黑之外,另有一片廣袤星河呈現在眼前。

宇宙洪荒,天地之大,亙古以來,造化無窮,人在其間,何其渺小,若得天人合一,化神返虛,則山河是我,日月是我,蒼穹是我,雲錦是我,萬事萬,再無阻礙。

沈嶠此時便是這種覺。

他說不清是自己時斷時續的記憶發揮了作用,還是那天夜裏自己所念的《朱策》殘卷深深銘刻在心上的緣故,伴隨著腦海一字一句浮起悉文字,他心中仿若枝葉月,毫畢現,空靈無瑕。

久已凝滯空無的真氣竟也約約開始在四肢百骸遊走,縷縷,綿綿不絕。

晏無師這一掌印過來,如泰山頂,又迅若飄風,換作尋常人,連眼都未能看清,但沈嶠居然看清楚了,他背後就是牆壁,避無可避,只能選擇正面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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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自己病弱之軀,對上晏無師三分之力。

後者曾與祁閣、崔由妄這等天下頂尖高手,一代宗師鋒而不落下風,可見其實力恐怖,別說沈嶠,哪怕是齊國第一用高手慕容沁在此,面對晏無師的三分實力,也不能不認真應對。

然而沈嶠竟然頂住這樣的力了。

沒有被拍扁在牆上,也沒有吐亡。

他的臉蒼白得幾近明,腳下卻沒有挪半分,袍袖因為氣勁衝擊而高高鼓起,連帶頭上束發的布巾也散開,長髮披落下來,飛揚狂舞。

氣勁相接,一方強而一方弱,但一時半會居然也不落下風。

晏無師微微挑眉,卻無太大意外,反倒出果然如此的神

玄都山心法,清靜無為,與世無爭,遇弱則弱,遇強則強,圓融無礙,天心水明。

沈嶠腦海裏忽然閃過這句話。

但他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潛力能被激發出來,其實跟玄都山沒太大關係,而是因為……

自己所使出的真氣裏,竟出現與晏無師融的跡象,兩真氣既於對峙,又彼此相互影響,分明是同出一源!

但兩人實力終究過於懸殊,晏無師基本無需多餘作,只要稍稍再增加一點力,沈嶠就完全抵不住,面若金紙,又是一口噴了出來。

晏無師卻在此時收了手。

「果然如此。」他饒富興味道,「當時給你把脈的時候我就懷疑了,你原先在玄都山修煉過《朱策》殘卷,是祁閣傳給你的罷?」

沈嶠只覺兩耳嗡嗡作響,聽晏無師的聲音也像是從遙遠天邊傳過來的,他整個人順著牆落到地上:「所以那一夜在出雲寺,你是故意讓我念殘卷的?」

晏無師:「不錯,《朱策》共五卷,遊魂卷在你們玄都山,你既然是祁閣的缽傳人,必然也練過此卷,否則應悔峰那種地方摔下來,不死就不錯了,裏不可能還有一線生機,甚至漸漸恢復眼睛和武功。你自己不覺得奇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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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練過的《朱策》已經被你的記住了,就算你暫時沒了記憶,那真氣也早為你的一部分,在慢慢幫你調理。那夜我讓你念妄意卷,便是想借由這部分容,激你想起原先自己練過的那一部分,看你能否將兩卷的容結合起來並融會貫通。」

沈嶠氣若遊:「沈某一介廢人,怎值得晏宗主費這麼大的勁?」

晏無師詭一笑:「《朱策》妄意卷現世,引來各方爭奪,可惜原本在出雲寺被我毀了,只有當時在場數人親耳聽見,他們回去之後必然要將容記下,為了混淆視聽,他們也必然會將一些假的容混雜其中,多流出幾個版本,引來各方爭奪。那夜趕不及到場的門派很多,他們聽見消息之後肯定也坐不住,千方百計想得到真正容無誤的殘卷仿本,明爭暗鬥,風雲迭起,你不覺得很有趣麼?」

沈嶠閉上眼:「這對你又有什麼好?」

晏無師:「好自然是有的,但與你無關,就不必心了。你只需知道,這件事你也得了天大好,畢竟這世上,能一窺其中一冊殘卷的人,便已是天大機緣,絕有人能如你一般,習得其中兩卷。若能繼續練下去,未嘗不能恢復到舊日水準,這樣說來,你是不是應該好好謝謝我才對?」

沈嶠:「晏宗主……」

晏無師住他的下,迫他抬起頭:「你之前不是還喊我師尊麼,怎麼這麼快就換了稱呼?」

「我想……」沈嶠喃喃道,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晏無師微微彎腰,低下頭去聽。

對方驀地又吐出一大口,晏無師沒來得及鬆手,星星點點濺上他的手。

晏無師眼裏冒出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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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嶠無力道:「都和你說我想吐了,這可不是故意的……」

話沒說完,他直接就往旁邊一歪,暈了。

……

昏昏沉沉之間,他到自己整個人像虛浮在半空,飄飄,連神思也跟著飄出老遠,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又飄回來,落在現在這軀殼裏。

剛剛睜開眼,沈嶠就聽見邊上有人歎息道:「人生如此多艱,你還活著做什麼呢,總是死不,心裏苦不苦?」

是晏無師的聲音。

「……」沈嶠覺得此人多半有病。

晏無師做事已經隨心所,不按常理到一定境界了,像《朱策》妄意卷這樣珍貴的笈,他說毀就毀,不留半分餘地。

能得窺殘卷容,人人求之不得,他卻輕而易舉就讓自己得到這份機緣。

自己遭遇陳恭的背叛,面對穆提婆帶人上門圍攻的局面,晏無師當時想必也是在旁邊的,他卻袖手旁觀,不加阻攔,直到沈嶠依靠自己離開,他才又出現,冷不丁一出手像是想要沈嶠的命,結果卻激發出沈嶠的殘存的朱策真氣。

但沈嶠絕不至於自作多到晏無師對自己另眼相看,苦心造詣想磨練自己,唯一的解釋是,此人反反復複,喜怒無常,很難按照常理來推斷。

晏無師:「穆提婆的隨從過來找他了,陳恭也跟著來了,這人害你被穆提婆那等佞幸看上,你若想要殺他,現在還來得及。」

沈嶠搖頭不語,手肘撐床慢慢坐起來,發現自己吐了那幾口之後,口居然舒暢了許多,也沒有悶痛的覺,想來是歪打正著將淤給吐出來了,反倒有助於傷勢痊癒。

「多謝晏宗主。」他道。

晏無師倒是坦:「我也沒想到你這麼快能吐出淤,只是想你使出朱策真氣罷了。」

沈嶠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當時你如果不過,死了也白死。

「那晏宗主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晏無師:「跟你回玄都山。」

「…………」沈嶠角:「晏宗主日理萬機,何至於總將寶貴工夫浪費在我這樣的人上?」

晏無師「慈」地他的臉頰,沈嶠本避也避不開,只能任由他像端詳一件私有那樣住下打量半天:「玄都山藏有朱策遊魂卷,但我不知道在哪,偌大玄都山,就算那些人都不是我的對手,進去搜尋也是麻煩,有你在手,不就行了嗎?」

沈嶠:「你想讓我記起容之後寫下來給你?」

晏無師哂笑:「那些庸人方才需要照本宣科,一字一句記下來,北周宮所藏殘卷已為我所練,妄意卷我也看過了,五得其二,對朱策脈絡走向,早就心裏有數,與其屆時看你寫下來不知真假的東西,倒不如直接讓你與我手,不怕不能清玄都山所藏殘卷的奧妙。」

他對沈嶠道:「真正的先天境界,不在形跡,更不在模仿。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陶弘景能融匯三家之長,寫出朱策,我自然也能創出比他更高明的武功。」

這些話乍聽起來十分狂傲,不可一世,但仔細思量,沈嶠其實也是贊同的。

晏無師能一宗之主,武功笑傲天下,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從這一點來看,他也不愧能躋天下頂尖行列的宗師級人

只有一點:跟這樣的人日日相對,朝夕相,實在是一樁折磨,而非樂事。

晏無師鬆開手,淡淡道:「你既已醒了,明日便上路。」

沈嶠無奈道:「我能有別的選擇麼?」

晏無師:「你可以選擇趁現在傷勢還好,自己走;又或者我們現在再打一場,等你被我打殘打傷了,我再帶你走。」

沈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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