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突厥?」旁人奇道,「周主要對突厥用兵作甚?中原大好河山不取,為何偏偏要去打那鳥不拉屎的突厥?」
男子道:「在中原征伐不斷之時,突厥人同樣也在北方擴展,甚至擊敗過強盛的波斯帝國,華夏產饒,人傑地靈,突厥人雄心,如何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如今突厥佗缽可汗在位之際,突厥正是前所未有強盛之時,以突厥人的驕橫,強盛必然滋生野心,他們若想進犯中原,首當其衝必是齊、週二國。」
「對北周而言,齊國國力日衰,正適合下手,突厥則是心腹大患,周主若是有為之君,就不會放過這兩個大好機會,相比而言,陳朝反倒要排在後頭了。更何況大陳也非任人隨意拿的弱國,宇文邕想要南下伐陳,豈是隨便說說就能行的,你們未免多慮了。」
「這位郎君說得也有道理。」眾人竊竊私語。
「郎君口稱大陳,莫非是陳朝人?」有人便問道。
「正是。」男子也不瞞。
又有人道:「我觀郎君行止風儀不似尋常商賈,倒更像士人,此多為商賈聚集,郎君在此,怕是辱沒了您的份。」
男子輕咳一聲:「我非士人,也非商賈,只是過來湊個熱鬧。」
他方才侃侃而談,子依舊端坐如松,在座都是走南闖北的商人,如何瞧不出他這做派明明是出自世家大族,但人家既然不願意說,他們也沒有追問,話題便又順勢收回來,聊起周朝的風土人。
沈嶠因這番話而,繼而陷沉思,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張接了晏無師遞過來的素鵝。
後者還意問:「阿嶠,好吃嗎?」
沈嶠:「……」
進了的東西吐出來未免不雅,他只能艱難咽下,臉微微扭曲。
若不是對晏無師也有幾分瞭解,沈嶠真要以為對方有意將自己收作孌寵了,但實際上是,對方這樣做,往往只是心來想要看自己變,用以取樂罷了,就像當初在半步峰下隨手將他救回去一樣。
晏無師跟好人這兩個字八竿子打不著,他救人做事的機也絕不是出於助人為樂,換作旁人,也許覺得心安理得,互不拖欠,但沈嶠是個端方君子,脾溫爾雅,又自覺承了對方的恩惠,甭管晏無師的初衷是什麼,畢竟自己惠良多,只要對方做的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也就由得對方去了,不多作計較。
但正是因為他這種格,令晏無師屢屢起了玩弄之心,總想試探他的底線,每回瞧見沈嶠變,心也會好上幾分。
上了一回當,晏無師再舀一勺湯水過來,沈嶠卻無論如何不肯張口了。
旁人不知,只瞧見一人餵食,一人迎還拒,又將兩人關係坐實了,男子斷袖之事,自魏晉以來就比比皆是,屢見不鮮,商賈們見多識廣,心頭雖咋舌二人不避嫌,倒也沒有大驚小怪。
沈嶠因病消瘦不,原先當掌教時的威嚴也褪去不,在他不嚴肅不發火的時候,看上去就是個若無害的病人,晏無師看著雖不好惹,可他對沈嶠的態度漫不經心,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弄,也不像如何不釋手的,於是竟有人見獵心喜,上前搭訕道:「郎君安好,不知如何稱呼,在下周方,隴西人,世代經商,未知是否有緣結識一二?」
晏無師也不起,兀自坐在原地,懶懶道:「何事?」
周方在隴西也算是一方豪富了,見他不報姓名答不理,心頭未免有些不快:「這位可是令寵?我願以二十金買之,不知閣下可願割?」
晏無師哈的一聲,扭頭對沈嶠道:「阿嶠你看,你就算不去混江湖,單憑一張臉,也能日進鬥金了,等我把你賣給他,再找機會帶你跑路,新的買主,如今不出一個月,咱們就可以在長安大屋婢地了!」
沈嶠已經習慣這種胡言語了,聞言也不理會,只對周方道:「周郎君誤會了,我並非孌寵。」
他一開口,那徐徐如林下風的氣度自然而然就出來了,單聽這樣的語氣,周方就知道剛剛的確是自己輕狂了,對方這樣的人,肯定不可能去當什麼孌寵。
「是我唐突了,還請您不要介懷。」周方有點訕訕,「敢問郎君高姓大名,某是否有幸結識?」
沈嶠:「在下沈嶠。」
周方:「南有喬木之喬?」
沈嶠:「懷百神,及河嶠嶽之嶠。」
周方啊了一聲,尷尬一笑:「這個字倒是見,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識了,還請沈郎君不要怪罪周某無禮,改日必登門謝罪。」
沈嶠笑道:「周郎君客氣,登門就不必了,我眼睛不好,待客唯恐不便,往後若有緣遇上,定要招待周郎君一杯薄酒。」
話說到這份上,對方也不好再堅持,拱手說了兩句客氣話,便告辭離去。
晏無師看得有趣,從頭到尾沒話,直到周方離去之後方笑道:「阿嶠,你真不可,本來快到手的二十金就這樣長翅膀飛了。」
這樣的對話,一天沒十次也有九次,沈嶠早已習慣,只作未聞。
他本來想起回房間,晏無師卻攔住他:「早春郊外花正發,去看了再回來。」
晏無師一開口,通常不是徵詢意見,而是已經下了決定。
沈嶠現在武功不如人,卻並不代表兩人相的時候他沒有半點自主權,聞言便搖搖頭:「不了,晏宗主自便罷,我還是回房。」
晏無師卻拉住他的手腕不讓走:「你鎮日在房間裏,除了發呆還是發呆,本座這是恤你,讓你過去散心。」
沈嶠:「……」
他鎮日在房間裏不錯,卻不是在發呆,而是要麼在打坐練功,要麼在琢磨《朱策》,所以這些日子下來,日漸好轉的同時,功力也在緩慢恢復,如今武功差不多已恢復到未傷前的四五左右。只是《朱策》一書實在博大深,當年先師祁閣傳授與他的那一卷,他至今也不敢說自己已經完全參。
如今又新添妄意卷,旁人看來這完全是值得欣喜若狂,求都求不得的大好事,沈嶠日夜琢磨,卻深覺陶弘景學究天人,所著容深奧玄妙,非一時半會所能領悟,反正他眼睛不好,白日裏也不四走,索就坐在房間裏默默思索,倒也偶有所得,算是枯坐中的樂趣了。
但晏無師想做一件事,就從來不會讓別人有拒絕的機會,沈嶠打又打不過,只能被他拉著走。
剛走沒幾步,後傳來聲音:「晏宗主請留步。」
二人停步回頭,沈嶠瞇眼仔細打量,他因為經常傷,狀況不定,眼睛現在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大約看個廓,壞的時候則完全手不見五指,近來恢復許,借著,從對方的服上,認出應該是方才在席上侃侃而談的那個人。
對方一語道破晏無師的份,顯然是有備而來,說不定方才會出現在席上,也是因他們之故。
黃裳人步步走近,在兩人前五六步停下,拱手施禮:「臨川學宮門下謝湘,見過晏宗主。」
與他一起的,還有另外一人,年紀比謝湘要大一些:「臨川學宮門下展子虔,晏宗主安好。」
晏無師不置可否,掃了展子虔一眼,視線落回謝湘上:「你就是汝鄢克惠最得意的弟子?」
謝湘:「不敢當晏宗主謬贊,汝鄢宮主確為吾師。」
晏無師奇道:「你是從哪里聽出我在稱讚你的?我後面還有一句不過爾爾沒說出口。」
謝湘角一。
沈嶠:「……」
展子虔:「……」
沈嶠脾氣好,平日裏被晏無師百般刺激,習慣自然,面對他堪比刀劍的冷嘲熱諷已經麻木了,但他還是很同眼前這個年輕人。
謝湘的名字他曾聽過,對方出陳郡謝氏,乃是臨川學宮這一代最出的弟子,傳聞汝鄢克惠有意栽培他接任自己的缽,他也不負師父的期,年紀輕輕就已經躍居年輕一代的高手前列,一武功已得汝鄢克惠真傳。
不僅如此,聽說他在儒學上也有青出於藍之勢,臨川學宮時常招攬天下儒生進行儒學通辯,謝湘每每都能在席上獨佔鰲頭,這樣一個人,別人看他師父的面子,也總會客氣三分,更何況他本人同樣出類拔萃,幾曾聽過這樣近似奚落的話。
能被汝鄢克惠看重的弟子,終究不是衝易怒之人,慍自臉上一閃而過,謝湘恢復平靜:「謝某奉宮主之命送來請柬,想請晏宗主五月初五長安會樓一晤。」
晏無師哂道:「汝鄢克惠想要見我,讓他自己來便是,擺什麼譜?」
說罷轉走,謝湘沉聲道:「不知湘可有幸,向晏宗主討教?」
晏無師微微一笑,忽然指向沈嶠:「你信不信,你連他都打不過?」
怪只怪沈嶠外表太欺騙,加上方才在席間晏無師表現出來的那份親昵,連謝湘也誤會了,他皺著眉頭,連看也不看沈嶠一眼:「晏宗主一代英豪,何必自降格局,拿孌寵來辱我?」
晏無師將站遠了一點的沈嶠又一把拉回邊來,語氣甜得快要滴出水來:「阿嶠,他在罵你,你就這麼忍下來嗎?」
沈嶠:「…………」
為什麼他好端端站在旁邊,一句話沒說,也能被殃及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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