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夜朱定北一邊打拳,一邊梳理已掌握的京中脈絡。
他這個習慣如今就是他邊最親近的水生都不得而知了:他慣會在蹲馬步或是打拳的時候思考事。
蓋因老朱家懲罰子弟的套路代代相傳,孩子大了,蹲馬步不足以威懾他們后就改做打拳。赤腳在凹凸不平又集的鵝卵石上打上一兩個時辰的朱家拳,那滋味比蹲一天馬步還夠勁。
當然,年復一年,這種懲罰也失去效力,而那時候他們也長沙場上的鐵將,再罰都是軍規置。和當初罰蹲好幾個時辰的馬步時一樣,年人胡思想,但最后就沉靜下來,頭腦清醒,可以理清雜無序的思緒。這個方法十分奏效,朱定北就此養了打拳的習慣。
與當年那件事逃不了關系的,目前只能鎖定兵部和史臺,軍機定也有人出手,但憑空卻也無法從茫茫軍營里找出可疑人。
不說當年朱家短短時間到重創,全無防備致使主將凋零。就是如今他從地獄回歸,要查探舊事卻也像沒頭蒼蠅一樣撞,本連當初害了他朱家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朱定北眉眼深沉,或許就是孤魂厲鬼找不到仇人償命,才他魂歸年時,報這海深仇。
老侯爺白天搭錯筋陪發妻在書房呆了一陣,手捧一書睡了個昏天黑地,這到了晚上睡不著,便想著來看看自己的小孫兒。院落里安安靜靜,他悄無聲息地匿了形,連侯府里從戰場上退下來警惕極高的府兵都沒有察覺。原本是想戲弄一下孫兒在他臉上畫上點什麼,明日大肆取笑一番,沒想到他竟未睡。
看著朱定北打了一段朱家拳,老侯爺臉上的笑漸漸沉寂下來,眼中浮現起擔憂和疑。
朱定北驀地一收招式,看向老侯爺的方向,繃了一瞬,才出聲道:“阿爺?”
能在森嚴的侯府到他這比主屋還要防衛嚴的院落的人,不作他想。
老侯爺哈哈一笑,跳下來道:“我說哪個臭小子半夜在這瞎比劃呢。你個王八羔子,趕明兒再在學堂上睡著,讓那老匹夫看老子笑話,看我不打斷你的。”
朱定北翻了一個白眼,被老侯爺提溜回屋也乖乖不反抗。他茬的腦袋,老侯爺嘆了口氣道:“和阿爺說說,大半夜的瞎琢磨什麼呢?”
朱定北愣了一下,知道自己表現出的異常讓老侯爺憂愁,便出聲道:“阿爺,我今日見到了皇六公主。”
“嘿嘿,”老侯爺大手往孫兒里一掏,“臭小子都沒有,開始想娃啦。”
朱定北狠狠拍開他,沒好氣地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宮里現在的嬪妃都出自世家,而且很奇怪,我爹那一輩怎麼沒什麼人在?我相的幾個朋友,父輩居然都不在世了,這是什麼道理?”
從前朱定北征戰殺伐,京里這些事管的也想得,如今其境,很多詭便顯出來。
老侯爺聞言,并未胡打發他,想了想道:“這事新皇登基后就沒有人提起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朱定北抱著枕頭,盤,洗耳恭聽。
老侯爺拍拍背,語氣不無唏噓。
“那是泰安四十一年的事了。”老侯爺說起那段辛,組織了下語言接著道:“你爹當時年紀比你還小,要不是咱們一家都在邊疆,恐怕也難逃一劫。”
怕孫兒年紀太小聽得糊涂,他便提起一個人來:“你知道寧王嗎?”
“知道,皇上最小的弟弟,我聽老爹說是個胖子。”
老侯爺:“就是那個胖子。你可知道,皇上本來有八個兄弟,他排行第七,現在就只剩這麼一個弟弟?”
朱定北一愣,下意識道:“他們死在一起的?”
老侯爺嘿了一聲。畢竟見多了生死對于這些事沒什麼避諱,他歡喜于孫子的聰慧,也了鞋盤在他床上,繼續道:“正是如此!你爹這一輩京重文輕武,娘嘞,老子在外面打戰他們就在這里唧唧歪歪,屁事不懂。還總是扎堆,這里吃個茶,那里賞個花,隔三差五還詩作對,結果可好,被人一鍋端了。”
“……”朱定北理解老侯爺的怨氣,不過這麼說對亡者也未免大不敬,他趕道:“是誰下手?”總不會是皇帝陛下?
一眼看他想法的老侯爺一掌拍他的腦袋,“胡思想啥,作怪的當時也被抓著反咬一口,一道都死在棲山了。”
棲山。
朱定北都未曾聽說過這個名字,想必是后來了詞,那地方也改了名字。
老侯爺說著習慣地抓著孫兒的小手畫了一道那里的地形圖。朱定北認出來,此就在京郊外一座荒山,滿山都是梧桐樹,鬼神傳說盛傳以至于被封山。現在想來,是有人特意做的手腳。
“當年先帝已經六十三歲了,大概是不認老,也不想立太子礙眼,拖著拖著就變禍事。年的皇子們都想爭一爭,可位置就一個,能不嗎?”
老侯爺行軍坐伍,看問題卻向來直中本質,“當時整個京烏煙瘴氣。后來也不知誰傳出來,說先帝中意讓五皇子繼位,他幾個兄長怎麼能罷休。也不知是不是兄弟默契,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想到一去了。先帝就是兒子太多,要是他沒選擇了,這皇位當然就是剩下那個人的。”
朱定北倒吸一口涼氣,這種想法不可謂不喪心病狂,他還是低估了這些斯文人的殘忍程度。
“既然要把他們清理干凈,當然也不想留著擁護他們的人。先皇膝下有八子,當時七皇子也就是當今圣上還沒弱冠,八皇子才三歲,兩人都沒有接朝政,那天也沒有跟著湊熱鬧。其他想在朝廷上一展抱負的年輕人,對其他幾位皇子或多或都有偏倚,上各有烙印。這麼一來,當時棲山上有多人,有些什麼人可想而知。”
朱定北默然。
不說其他,便是長信侯府為首的侯爵府邸,樓府這樣的權臣勛貴子輩凋零的大有人在。
“當時的況實在太過慘烈,就拿長信侯府來說。”見朱定北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他想起孫兒和小長信侯頗有,這段往事也許不大合適。但開了頭也就繼續說道:
“除了寧衡的父親之外,原本還有兩個叔伯。經過那事之后,只有他父親保住一條命,但一條也廢了,心力不濟,萬念俱灰。要不是為了留一個香火,恐怕也活不了。寧衡剛生下,他沒多久就死了。那老匹夫也沒撐住,寧衡三歲的時候,也跟著去了。偌大的侯府,當朝太后的母族,最后竟就剩這麼個黃口小兒。”
老侯爺嘆了口氣,“先帝就是因此才……他去世前把還沒弱冠的皇七子立為太子,為了不讓這些世家起,下詔書讓太子迎娶世家。”
“阿爺我當時也是臨危命,在京城守了兩年,那些世家不鬧騰了才出去帶兵。”
“你是沒見過當時皇上登基時的婚場面。皇后是當朝太傅遠寧侯的貴,貴妃是涼州州牧之。大婚上皇上皇后并十幾個妃嬪一起舉行,別以為男人有此盛況有多得意,我瞧皇帝心里肯定憋屈得。如今讓世家人辦的實事也了,反而重用科舉選拔上來的士。”
“不過當時實在太難了,連你姑母都被納后宮。要穩住這些世家人心,先皇已經打破寧家皇后,后宮無一品的陳規,從一品員和侯爵中挑選出這麼多子。也只有讓皇子皇孫有他們的脈,將來可能繼承大統,才算給世家人一點安。”
“……那皇上也沒有立太子就是因此?”
讓所有世家人都覺得有希,又或者,皇帝正因為反這些,并不打算從中選立太子?
老侯爺也是猜測:“應該是。不過有先帝的前例在,皇上應當明白國無儲君,社稷不寧的道理。哎,這些事反正有那些文臣心,我們武將只要有戰可打就行,管他們七八糟。”
朱定北不甚贊同,至他死之前也沒見皇帝立下太子。
了才好呢。
他郁地想,但很快斂住負面緒,大靖的江山還是要好好守著。這是朱家人祖祖輩輩的鮮填來的萬里河山,若就此沒落,才是真正無面對先祖。
“行了,這種事小屁孩別管,聽聽就算了。”他把朱定北塞進被窩里,自己往床上一躺卻不打算走了,說了一句:“閉眼,睡覺。”
沒一會兒,震天的呼嚕聲就響起。
朱定北哭笑不得,這一夜在悉的呼嚕聲中卻睡得比往常更安穩些。
第二日是月末休沐,樓家兄弟上門時朱定北已經在練武場與家將對招近一個時辰了。
昨日見孫子如此有上進心,朱家拳法也打得有模有樣,老侯爺心好,天未亮就把孫兒抓起來,一同打拳。這套朱家不外傳的拳法是祖輩流傳下來的,與朱家家訓一樣,是每個朱家子弟必須銘記在心的東西。
老夫人沒等來孫子日常的請安,擔心他病了,前來一看便見那老東西抓著小兒郎耍大刀。啼笑皆非地罵了一頓,命人準備了朝食,也隨他爺倆胡鬧去。
管家來報時,已經將兄弟二人引到老夫人那里拜會,朱定北洗去一汗水換了裳才與兩人匯合。
“哎呀,長生,你這一真神。”樓安寧聽老夫人長生長生地,也學著張就來。
老夫人抿笑,“我瞧他穿廣袖長衿好看,他卻是不慣,在家從不肯穿。”
樓安康道:“老夫人,長生是塞外長大,野馬套上鞍都不舒服,何況是長生。您看這,我就覺得比學子服要順服許多。”
朱定北失笑,“誒,你們倆倒是把我的話全部說完了。”他吃了一塊糕點,拍拍手道:“今天怎麼就你倆?”
樓安寧道:“我們打算去長信侯府,他們家廚子可是京比廚還厲害的人,這個時節肯定要做荷花。我們來你一道去,怎麼樣,夠義氣?”
朱定北想起昨夜阿爺話里唏噓,想到總是不說話卻最是仗義的寧衡,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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