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在項西和饅頭眼前的空中飛人是李慧，二盤媳婦兒的閨。

李慧媽是帶著李慧過來跟二盤同居的，說這是二盤的孩子，不過二盤不認。

十四歲的小姑娘，瘦得跟小猴兒似的，項西一直覺得風大點兒的時候蹦一下就能吹出二里地去。

這些老房子層高都低，李慧這一摔應該是沒摔得太厲害，在地上趴了一會兒，掙扎著站了起來。

饅頭往樓上看了一眼，猶豫了兩秒鐘，手扶了一把，李慧有些張地往樓上看了看，推開了饅頭，低頭站到了墻兒下。

“哎喲，”二樓平臺上傳來了二盤的聲音，“饅頭又憐香惜玉了啊。”

“哥，”饅頭像是被嚇了一跳，抬起頭笑了笑，瘸著跑進了屋里，“哥我這兒有……”

項西看了李慧一眼，從邊走過，準備回17號。

“小展，”李慧在他后了一聲，聲音沙啞，低得幾乎聽不見，“救救我。”

項西腳步沒有停頓地進了17號，反手關上了門。

屋里人多，平叔的好就是喝茶打牌，這會兒正跟幾個人坐在客廳里喝茶，項西都認識。平叔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犯罪團伙”，要有的話，這幾個都得算是團伙里的主力。

“回啦。”看到他，平叔著杯子說了一句，喝茶的作很慢，一臉。

“嗯。”項西低下頭，在茶幾邊站下了。

“真是長大了啊，”平叔放下杯子發出長長一聲嘆息，“現在空著手也敢往回跑了。”

項西沒說話。

“這個年是過不去了啊。”平叔又喝了口茶，往沙發上一靠。

屋里的人都沒說話，冷眼看著，項西也沉默著，平叔說話一向這樣，不像二盤當個小老大當得跟免費打手似的。

平叔說話永遠慢條斯理和氣生財，但項西知道，再不拿錢回來，自己會被收拾得很慘。

“吃飯了沒？”平叔問。

“隨便吃了點兒，”項西往一樓通后院的走廊那邊看了一眼，“今天胃疼。”

“又胃疼，你這胃怎麼回事兒，”平叔皺皺眉，“廚房里還有點兒熱湯，你去喝點兒。”

“哦。”項西進了廚房，喝了一碗湯。

其實他現在沒什麼胃口，但這湯必須喝，平叔讓喝他就得喝。

喝完湯，他順著走廊到了后院，吹了聲口哨。

所謂的后院并不是個院子，只是一排自建樓各自開的一溜后門，離墻一米距離的一條通道，很長，黑，臟。

口哨聲吹過之后，他聽到了二盤的咒罵聲，罵的是饅頭。

他又吹了聲口哨，這口哨是在狗。

項西養了條狗，確切說不是他養的，這狗不知道誰家的，秋的時候跑進了大洼里，在垃圾筒里翻吃的。

項西看著可憐，就喂了點兒東西，打那天起狗就一直在這片轉，項西沒給它起名字，只是一吹口哨，狗就會跑過來。

今天三聲口哨吹完，沒看到狗歡蹦著的影。

他轉回了屋里，走到平叔邊：“叔，狗呢？”

平叔拿著茶壺看了他一眼，屋外傳來一聲慘，饅頭被二盤打到門外。

“狗呢？”項西從平叔的眼神里能看出些什麼來，但不敢確定，只是執著地又問了一遍，“就那只黃狗，狗呢？”

屋里有人冷笑了一聲，聲音里著莫名其妙的幸災樂禍。

平叔還是沒說話，頭偏了偏，似乎是在聽二盤揍饅頭的靜。

項西沒再問，轉出了門，兩步攔在了正要往饅子肚子上踹過去的二盤面前。

“滾開！”二盤瞪著他。

“我的狗呢？”項西看著他，問了一句。

“誰他媽知道什麼狗不狗的，滾！”二盤胳膊一掄，把項西推開了。

“小展……”饅頭在后半蹲半坐地了他一聲。

“我問你，”項西踉蹌了兩步，沒理饅頭，又飛快地攔在了二盤面前，幾乎跟他臉對臉，“狗呢？”

“你他媽有病啊！”二盤吼了一聲，抬手一拳往項西臉上掄了過來。

項西晃了一下躲開了，在二盤的架式還沒收全的時候他撲過去又狠狠推了二盤一把，也吼了一聲：“我的狗呢！”

“你媽的，”二盤大概是被他這份莫名其妙的執著了，一把拽著他胳膊往墻上一掄，“狗你媽，老子吃了！”

項西愣住了，肩膀狠狠地撞在墻上帶來的疼痛都沒顧得上認真會。

“你說什麼？”他猛地轉過頭瞪著二盤。

“我說你那條破狗老子吃了！燉了一鍋！”二盤往地上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往饅頭跟前兒走過去，“都他媽吃閑飯的，養著有他媽什麼用！”

二盤抬往正往后躲的饅頭上踹過去的時候，項西吼了一聲，撲到了他后，對著他脖子后邊兒一胳膊肘砸了上去：“誰他媽讓你吃我的狗了！”

項西知道自己這一撲比拿蛋往石頭上磕還任，二盤跟座塔似的，每次往他邊一站，他都覺得滾滾沙石遮天蔽日。

不過他還是撲上去了，然后在下一秒被二盤抓著胳膊從肩頭飛出扔在了地上。

他被摔得有點兒暈，今天就沒怎麼吃東西，再被這一摔，眼睛都花了，看著饅頭的都一邊兒長了……

二盤這一摔沒解氣，過來又往他上一腳跺了上去。

項西張了張，沒能喊出聲。

太疼了，這一瞬間傳來的疼痛讓他只剩下了倒在地上的力氣。

二盤還想再來兩下，饅頭抱住了他的，沉默地咬著牙沒松勁。

“！”二盤一掌甩在他臉上，正要再罵的時候，平叔從17號里走了出來，他看了平叔一眼，停了手。

“煩不煩？”平叔手里端著茶壺，聲調不高地說著，“這條街你家的啊？也不嫌丟人，打自己家孩子打這麼狠，出息！”

這話說完，平叔沖饅頭抬了抬下：“扶他進去。”

饅頭趕過去想把項西拉起來，項西腳剛一用力就皺著眉一屁坐回了地上，饅頭手想他的，被他擋開了：“別，疼。”

“斷了？”饅頭聲音有點兒哆嗦，大概想起了當年自己被踹壞的。

“不知道。”項西咬牙攀著饅頭的肩站了起來，在短短這點時間里已經覺到了腫脹，沒骨折才見鬼了。

饅頭饞著他往屋里走，經過平叔邊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平叔，這得去……醫院看看。”

“折了？”平叔看了項西一眼。

“大概吧。”項西說。

“是麼，”平叔笑了笑，“正好，過年了呢，干點兒力所能及的活兒吧。”

項西沒再說話，他知道平叔的意思，明面兒上幫他，其實二盤揍他，平叔愉快的，現在骨折了也正好。

算懲罰吧，自己最近大概讓平叔氣兒不太順。

冬之后骨科的病人多了不，大多是各種骨折，踩了冰倒折了的，踩了冰倒用手撐地折了手腕的……住院部和門診都忙，程博衍今天在門診忙著一直沒停，急診還送了好幾個摔傷的過來。

又沒能按時下班，給來復診的最后一個病人檢查完，他靠在椅子上了個懶腰，琢磨著晚飯去吃點兒什麼好，不過腦子里立馬回起了老媽的聲音。

晚飯怎麼吃才健康……老媽營養課堂開講了……

急診那邊有人在喊，聲音大，程博衍停下腳步往那邊看了一眼。

急診里有這種聲音不奇怪，不過他還是轉走了過去，上周急診來了個喝多了臉著地順著臺階一路揚長而去摔得一臉的哥們兒，非抓著醫生要給蓋個，揚著手就往人臉上拍，說是蓋完憑去月球單程游。

喊的靜跟這會兒的差不多。

走過去之后程博衍看出來不是喝多了的，急診門口的椅子上低頭坐著個人，三個人圍在他邊嚷嚷著。

“是你要來醫院的吧，我們跟你來了，”一個一臉匪氣的年輕人指著一個男人喊著，“現在醫生說了是骨折，你還有什麼說的！趕的！拿錢！”

“我說了不給錢嗎！”男人也吼著，“骨折是骨折了，我知道折什麼樣了啊，你要多我就給多嗎！”

“你車開那麼快，那兒限速20你知道麼，你這一腳油踩下去要沒60月亮都嚇掉下來了！”另一個看著沒多大年紀的男孩兒在一邊說。

“大夫！”這男孩兒說完又往急診室門那邊走了兩步，“大夫您過來再看看，這折到多錢的了？”

瘸？程博衍盯他看了幾眼。

這會兒急診人不，三個大夫都沒閑著，有一個扭頭往這邊看了一眼，瞅著了程博衍，說了一句：“小程你有空沒……”

“我看看。”程博衍說著走到了那個坐在椅子上的人跟前兒。

“你是大夫？”那個男人盯著他。

“嗯，骨科，”程博衍點點頭，“急診大夫都忙著，我給看看，你們別著急。”

“骨科？那正好！”男人指著坐在椅子上的人，又看了看手表，有些著急地說，“您給看看，嚴重嗎？是骨折嗎？”

“撞哪兒了？”程博衍蹲在這人跟前兒問。

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直低著頭，程博衍問了話，他才終于抬起了頭。

說實話急診經常有瓷的過來，有真骨折的，也有三周以上的陳舊骨折的，還有聽說要拍片就溜了的，陣式跟眼前這出都差不多。

程博衍心里暫時給這幫人定了個，特別是被撞這位，程博衍過來第一眼看到他莫西干的腦袋時就沒什麼好，再加上打著銅扣的皮靴和那條也不知道是七分還是九分的子……大冷天兒的。

這人抬頭了之后程博衍看清了他的臉，右眼角下邊兒著片小號的卡通創可，看著比瘸那位年紀還要小些，清秀，眼神里是跟他這造型都不相符的迷茫，著天真和無辜。

“左小。”這人指了指自己的，聲音很平靜，跟他一直嚷嚷著讓人腦漿都快熬出泡了的朋友形鮮明對比。

“我先看看，”程博衍示意他把掀上去，“疼麼？”

“還骨科大夫呢，”這人一邊拉著一邊不急不慢地說，“你們骨科到過被撞這樣了都不疼的神人麼？”

說話還沖，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小已經腫起來了，看著倒是新傷，而且傷得不輕，沒準兒得住院，程博衍手想按確定一下，剛到上的皮，這人拍開了他的手。

“哥，”他皺著眉，“很疼。”

程博衍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幾秒鐘，站了起來：“什麼名字？得拍個片。”

“展宏圖，”這人回答，說到自己名字時他笑了笑，“大展宏圖的展宏圖。”

一聽說是骨折了，還不輕，旁邊的幾個人都喊上了，圍著那個男人再次開始嚷嚷，男人看了看表，問程博衍：“大夫，這還要多久能完？”

“一個多小時吧，要看骨折的程度。”程博衍拿出手機，準備給放科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馬上做。

旁邊幾個嚷得實在讓人心煩，他走到了旁邊的樓道里打電話。

跟放科聯系完了，回到急診門口的時候，程博衍發現四周已經安靜了不，那個男人似乎已經離開了，椅子那兒只剩下了那三個年輕人。

其中一個手上拿著一疊錢。

給錢了？

“去一下費，二樓拍個片，電梯在那邊，”程博衍也沒多問，待了一下，“檢查完了會有值班醫生給你理。”

“謝謝程大夫。”展宏圖的那個男孩兒看著他說了一句。

“嗯？”程博衍愣了愣。

“剛急診的大夫不是你小程麼？”

“哦，是，”程博衍說，“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