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宏圖的這句話帶著無奈和一淡淡的憂傷，程博衍出去想檢查傷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是麼，”他抬頭看了展宏圖一眼，“你爸什麼病？”

展宏圖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肚子里長了個瘤子。”

“肚子里？”程博衍出于習慣又問了一句，“什麼部位？”

“在……在……”展宏圖偏開頭，了眉心，“在……胃里。”

“胃里啊？”程博衍看著他，“多久了？化驗了沒？惡的？”

項西覺得自己要瘋。

張就沒實話是他的習慣，但在一個大夫跟前兒說自己爹長了個瘤子簡直就像給自己刨了個坑，摔進去了還得自己填土。

連胃里會不會長瘤都不知道，就出溜了這麼一句來。

胃有多大啊？那地兒夠不夠長個瘤的？

不過看程博衍的反應，是長得下的，但至于多久了，化驗，良惡什麼的他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就……久了，”他眼睛看著窗外，“惡的，呃……很惡。”

“那……”程博衍看來還打算繼續問。

“程大夫，哥，”項西咬著牙，“我……疼。”

“你這傷拖時間有點兒長，”程博衍總算把注意力放回到了他上，“得仔細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移位，這是怎麼傷的？”

“被……被要債的人踹傷的，欠了好多錢了，要不我也不能上街干這事兒啊，”項西說，“我這傷打個綁兒什麼的就行了吧？”

“要看檢查結果才知道，那天來我就說你這個不是小骨折，你又拖好幾天才來，”程博衍皺著眉坐回桌前，拿過檢查單低頭寫著，“況要是不好，就得住院手……姓名，年齡。”

“展宏圖，18……住院？”項西愣了愣，喊了一聲，“我不能住院！”

平叔怎麼可能讓他住院，他要住院了平叔估計能人把他從醫院拖出去，當初饅頭的，連醫院都沒讓去，生生是自己長上的。

所以才長歪了。

“為什麼不能住院？”程博衍把檢查單給他，“拿去費檢查，別再跑了。”

“我不能住院，”項西擰著眉，換上沉痛的表，“我得……照顧我爸啊。”

“現在還不確定就要住院，得一會兒我看看況，”程博衍看著他，“有人陪你來嗎？”

“沒，”項西拿過單子站了起來，兩步就蹦到診室門口，“我已經蹦練了。”

看著展宏圖有些削瘦的影從門口消失，程博衍嘆了口氣。

居然是個被無奈出來瓷賺錢的小孩兒？

那種有些可憐兮兮的語氣和眼神，還有那聲“哥”……把他一下拉進了某種久違的狀態中。

程博衍按了按額角，有患者走了進來，他收回了思緒。

展宏圖的傷況還不算太糟，手不需要了，但程博衍表示他這個況還是要在醫院觀察兩天的時候，被他拒絕了。

“您給我纏上就行，”他坐在椅子上，垂著眼皮，“我自己會注意的。”

“你要實在不愿意那也行，但是回家要注意，”程博衍一邊給他做固定一邊代著，“盡量減活，這條不要負重，不要著地，最好是架高……”

“哎！”展宏圖突然有些煩躁地打斷了他的話，“知道了知道了，您就直接說我跟床上躺著就行，我不。”

這臉上的表瞬間跟之前程博衍在街上看到他訛人時一模一樣，不耐煩里帶著一看就是混久了的緒。

“你當我閑的說著玩麼？”程博衍收回了對他的那點兒同，繼續把注意事項說完了，“我要不給你說清了，你帶著石膏再趴活兒去，回頭又找來說大夫你給看看我怎麼歪了，這個責任歸我是歸你啊？”

“我不會再來了，放心，”展宏圖嘖了一聲，“你當這兒是什麼好的地兒啊。”

“來拆了石膏檢查了骨折線才能告別這個不好的地兒，”程博衍瞅了瞅他，“前提還得是你骨折愈合況足夠好。”

這個展宏圖的愈合況是否好，程博衍不知道，如果沒記錯時間，來拆石膏的日子已經過了，他沒再來過。

再有兩天就過年了，街上滿眼都是各種紅，還有老劉那首百年播不停，再播一百年可能也不會停的過年專用歌。

我恭喜你發財，我恭喜你彩，最好的請過來，不好的請走開……

為了防止陷無止盡的單曲循環當中，程博衍從超市出來的時候就迅速清空了腦海里的旋律，默默唱了一遍國歌。

結果回到車里，剛一打開廣播，就又聽到了這首歌，還跟出超市時最后的那句無連接了。

Oh，禮多人不怪，我祝滿天下的孩，嫁一個好男孩，兩小口永遠在一塊……

程博衍條件反地跟著哼了兩句之后趕換了個臺，不過已經晚了，這歌太，換不換都沒意義了，聽個開頭就能一路勇往直前永不停息。

一邊聽著新歌速遞都還能在腦子里唱著恭喜發財。

今天他要去趟家，車里有一堆老媽買了讓他送過去的東西。

每年他們差不多都會去家過年，老媽的營養年貨和的吃貨年貨大戰拉鋸戰從上周就開始了，會一直持續到正月結束。

他就是個負責采購和運輸的力兒。

車開到半路，打了電話過來問他什麼時候到：“你吃過晚飯了？要不要再給你再做點兒吃的？你是不是天天就吃豆兒啊？”

“別做了，我今天吃的不是豆兒，有，”程博衍笑著說，“我一會兒就到了，剛從超市出來。”

掛了的電話，程博衍把耳機拿下來扔到一邊。

就在扔耳機這一瞬間，路邊突然沖出來一個人影，沒等他看清，就已經到了車跟前兒。

程博衍趕一腳把剎車踩到底，車發出一聲尖，距離那人大概也就二十公分停下了。

“過街先看看車啊！怎麼突然沖出來？”程博衍放下車窗喊了一聲，“撞上了怎麼辦！”

看到那人雖然像是嚇了一跳地下意識舉著手胳膊擋了一下，但還是站著的，他松了口氣，想等那人走開之后繼續往前開。

但意料之外的一幕就這麼沒有征兆地出現了。

那人在一秒鐘之后突然倒在了地上。

程博衍愣了能有三秒才反應過來。

首先他清楚自己肯定沒有到這人，那麼這人不可能是因為被撞了倒地，接著據自己的經驗，要是被嚇暈了，也不是這個狀態，倒地了還能遮著燈往上探腦袋的。

所以……

有生之年啊！

有生之年居然能遭遇一次瓷！

“您繼續。”程博衍說了一句，按下了車前行車記錄儀的保存鍵，把之前的記錄鎖定了。

話剛說完，那人從地上坐了起來，手遮著車燈打在他臉上的往駕駛室里瞅：“大哥聽聲音耳啊。”

“你……”程博衍往他臉上掃了一眼，差點兒沒咬著自己舌頭，“展宏圖？”

項西今天點兒背，出來轉悠一圈沒弄著什麼好東西，還上了死對頭。

不是他的死對頭，是平叔的。

按項西的標準，平叔其實混得不算功，也就流氓混混界里剛離了溫飽的那款，這輩子要沒被逮沒被人打死，也就窩在大洼里喝茶打牌收租帶使喚手底下這幫更沒用的小弟了。

但就算是這樣的人，也還是會有仇家的，畢竟混得好混得不好都是在混。

像項西這種跟在平叔邊長大的人，在仇家眼里，面的程度跟平叔一個級別。

馬上就過年了他被人拿著兒追了三條街，兩分鐘前剛甩掉人，跑到了跟饅頭和大健他們約好的地方，可偏偏這二位說好的九點卻沒準時到。

這還在別人地盤上，追兵們肯定不會空手回，為了保證自己在饅頭他們過來之前的安全，他打算找輛車一下，制造點兒混，讓對方不方便手。

但他真沒想到就這麼一下居然能上程博衍的車。

項西從地上爬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沖一臉吃驚的程博衍笑了笑：“怎麼是你啊程大夫。”

“啊，是我啊，怎麼你要給我打個八折麼？”程博衍下了車，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還真是職業選手啊？”

“我這不是……為我爸……”項西鼻子，沖地上打了個噴嚏。

“你爸知道你這樣嗎？”程博衍拉開了后座的車門，“上車吧。”

“這能讓他知道麼，不夠丟人的，”項西撇撇，丟人這句是實話，他就覺得瓷丟人，雖然他平時干的那些事兒跟這個沒有本質區別，但躺地上撒潑打滾兒的太難看，“我上車干嘛？”

“送你回去，”程博衍說，“不冷麼？”

項西看了他一眼，這大夫心眼兒還好的，雖然送他回去這是不可能接的事兒，不說別的，一聽趙家窯，就基本能給他定款了。

不過他還是坐進了車里，起碼暫時能保證安全，一會兒找個借口下車就行了。

剛上了車，還沒坐穩呢，程博衍在他后把車門嘭地關上了，接著又是咔的一聲，車被鎖上了。

“這干嘛呢？”項西愣了，著車窗問。

“你猜。”程博衍靠在車門上，慢條斯理地從兜里掏出了手機。

“程大夫，你……”項西反應很快，立馬明白了程博衍要干嘛，頓時急了，拍著車窗就喊上了，“程大夫！哥！程哥！程大哥！程叔叔！您這是干嘛啊！”

“你覺得你爸看到你這樣能高興？你說你18歲對吧，有手有腳，不殘不傻……”程博衍在手機上慢慢按著，抬眼瞅了瞅他，“看著還聰明……”

“謝謝叔……不，謝謝哥，”項西討好地笑了笑，繼續拍著車窗，“您放過我這次吧，你要報了警我就得被逮起來，我爸怎麼辦啊！沒人給他送飯了啊！”

“讓你媽送。”程博衍說。

“我沒有媽啊！”項西提高聲音喊了一嗓子。

程博衍手上的作停了，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我就沒見過我媽！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項西又喊著說了兩句，狠狠咬了兩下，聲音低下了下去，“不知道……大概是跑了吧。”

程博衍還是沒說話，但也沒再繼續弄手機，只是沉默地盯著他。

“我跟你說實話吧哥，我今兒也不是專門來的，我是被……債主攆過來的，四五個人追我，我要不想點兒輒，肯定得讓他們打個半死……”項西抬頭往路口那邊看了一眼，突然在車里蹦了一下，指著右前方的拐角，連吼帶拍車窗的，“就是他們！看到沒！就他們！追過來了！”

程博衍皺皺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還真看到了四個人，正站在路口東張西的，其中兩個人手里拎著一截子似的東西。

“我沒騙你，”項西趴倒在后座上，“哥，我真是沒招了。”

正想再說話的時候，手機響了，項西拿出來看了一眼，是饅頭。

“你們別過來，”他馬上接了電話，“不要過來，東林超市那兒等我就行，我上驢臉了……沒事兒……我一會兒過去找你們。”

程博衍覺得這個展宏圖還分裂的，之前說話的腔調跟現在對著電話的腔調完全兩回事，跟變了個人似的。

“你朋友要過來？”他問了一句。

“沒讓他們來，來了跑不及就得一鍋燴，”展宏圖還是趴在后座上，“哥，程大夫，我趴會兒就走，他們走了我就走。”

程博衍拉了拉領，這會兒風刮得更急了，他打開車門上了車，發了車子：“東林超市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