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幾個月了，項西一直覺得過去的已經被自己甩干凈，他已經開始往前走，僅僅是走得不太利索而已。

但現在，居然會在自己認真打工想要努力走好的店里上大健帶著他那個土浪朋友，他猛地覺到了絕。

這麼久了，自己腳下還是會被這些東西勾絆著，一不留神就會摔。

這是平叔的死忠，腦殘，自己如果被認出來……

項西汗都下來了，本來上就有汗，這一下簡直就跟炸了似的，全孔都爭先恐后地往外出汗。

唯一還能慶幸的大概就是老板這聲喊得不是太響亮，在爐灶的嗡嗡和老板娘手里炒勺當當聲掩護下，坐在門外的大健可能沒聽清。

不，還得慶幸程博衍把他的頭發給剃了，要不就原來的莫西干，大健隔著一條街估計都能認出他來。

“嗯。”他應了一聲，手拿過了老板放在桌上的口罩戴上，拿著抹布慢慢走了出去。

平叔肯定在找他，哪怕只為了那個如意吊墜，平叔也一定會你是風兒我是沙地跟他一路纏綿到天涯，如果大健認出了他……

但這份工作他不想丟，不到最后實在沒辦法，他不會跑。

土浪臉蒼白，表看著很不爽，跟大健一臉不耐煩地說著話，大健在一邊陪著笑。

項西見得多了，瞄一眼就能猜到，大健帶著土浪是來打胎的，大健沒錢，養不活孩子，打胎的錢沒準兒還是平叔給的。

他低著頭走過去，把砂鍋和盤子收了，然后把桌上的飯菜渣子用抹布都拉到盤子里，平時收盤子和桌子他會分兩趟做，但現在他得減在大健跟前兒晃的次數。

在項西收了盤子要走開的時候，大健指著土浪面前的桌子：“這兒，都是油呢。”

項西低頭過去很仔細地了土浪面前本來干凈的桌子，又把桌子再了一遍。要擱平時他沒準兒一不耐煩就會說你又不抱著桌子上，但這些人項西太了解，跟自己以前似的，找著機會就要抖威風，自己態度如果稍微有點兒不夠卑微，就會讓大健罵出來，這種沖突現在不能有。

完桌子轉走開的時候大健抬頭看了他一眼，項西心里一陣發慌，往店里走的時候他努力地打開八字腳晃著進去的，怕大健會從走路姿勢上認出他來。

項西知道是自己臉上的口罩吸引了大健，但在口罩和臉之間，他沒得選。

他不敢多往大健那桌看，但能覺到大健的目時不時會往他上掃一眼，是看出了什麼還是無意的，他沒空去琢磨。

他一直注意著老板娘做砂鍋飯的靜，在大健那兩份做好的時候，他進了后廚，去拿洗好的菜，于是老板把他們的飯給拿了過去。

大健吃飯快的，沒多大一會兒就吃完了，但土浪很弱，吃得相當慢，點餐的時候讓放辣椒，吃的時候又一點一點地把切碎的辣椒都挑出來扔在桌上。

項西特想過去一掌把臉按到砂鍋里去。

老板在這時從柜子旁邊拿出了幾個飯盒，項西一看趕走了過去，總算等到這會兒了。

“這幾個是那邊公司的，”老板一邊打包一邊跟他說，“這幾個是醫院的，住院部二樓三樓都有，紙條上我寫了。”

“好的。”項西點點頭，拿過袋子把飯盒都裝好，低頭拎著走了出去，還是用八字腳泄了咣當地晃著。

大健在他經過邊的時候又抬頭看了他一眼，項西沒往他那邊看，晃到門口樹下把袋子往車板上一放就開了出去。

程博衍今天在門診，上午很難得的沒有太嚴重的外傷病人，但快中午的時候來了個特別啰嗦張的中年男人。

去年扭傷了腰，到今年還覺得自己腰椎長歪了，拍了片子沒問題，他卻還是不放心。

“沒問題？”男人看著程博衍，“大夫你確定嗎？你再看看？”

“真沒問題，”程博衍只得又把片子到旁邊的燈箱上，看了看，“您就腰酸，這個跟骨頭沒有關系。”

“不可能吧……”男人一臉懷疑。

診室門外有人晃了一下。

“您真特別的，我還頭回見著盼自己有問題的。”程博衍說，往門外看了一眼，是項西，他沖項西點了點頭，項西晃開了。

“可是我的腰總是用不上力的覺。”男人皺著眉。

“你……”程博衍想了想，目落在了男人服里的護腰上，“這東西戴了多長時間了？”

“這個？去年傷了就一直用著，不用不行啊……”男人嘆了口氣。

“一直？從去年用到現在？”程博衍有些吃驚，門外又有人晃了一下，他抬眼又看到了項西，沒等他有表示，項西又晃開了。

“是啊。”男人說。

“大哥，”程博衍指了指護腰，“這東西，你再這麼天天捆著，以后你摘了它你連坐都坐不住！趕摘了！”

項西第三次從診室門口晃過的時候，程博衍總算是跟這個男人說完了，他站起來抓住程博衍的手：“大夫謝謝啊。”

“別客氣，回去鍛煉一下，別再天天用護腰了，這臨時用用，長期這麼用，你腰部都沒力量了能不酸麼，”程博衍出手，“再有不舒服的不用上骨科，您上我們作康復科看看。”

“好好好。”男人點著頭，拿著東西出了診室。

程博衍也走出了診室，平時他在門診，項西過來送餐，也就是偶爾會過來晃一晃，然后就走了，今天居然20分鐘里連晃三次還沒走，程博衍有些奇怪。

出門就看到項西靠在診室門口的墻邊，低頭瞅著自己的鞋發呆，他過去推了推項西：“干嘛呢？”

“哎？忙完了？”項西轉過頭。

“嗯，能歇一會兒，”程博衍看著他，“找我有事兒？”

“……沒事兒，”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鼻子，“影響你給人看病了吧？”

“沒，”程博衍往走廊外走，打算去后面小賣部買兩個面包吃算了，“你不是送完餐就得趕回去麼？”

“是啊，馬上就得趕回去了，”項西跟在他邊，“我請你點兒東西吧？”

“我就去買倆面包，沒時間吃太復雜的。”程博衍笑笑。

“我請你吃面包。”項西說。

“好吧，一個松的一個椰蓉的。”程博衍說。

項西給他買了面包，又買了盒牛，看著他站在醫院小花院里吃。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程博衍覺今天項西緒有些不對，平時都歡蹦跳的，今天話卻很，看著像是最初認識項西時的那種狀態。

“真沒，”項西說，“我就是想跟你待一會兒，聽你說幾句話，我能踏實點兒。”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程博衍邊吃面包邊開始數數，“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邊吃邊數一直數到了一百，他才停了下來：“好點兒沒？”

“嗯，”項西笑了笑，“你真能湊合。”

“你讓我突然說話，我一下哪說得出來，”程博衍把喝空的牛盒扔進垃圾箱里，“你真沒事兒？”

“真沒事兒，”項西原地蹦了蹦，“哦有事兒，算是事兒吧，我就問問我明天過來復查行嗎？”

“行，”程博衍笑笑，“你不要掛號了，直接過來我給你開個單，你去拍張片子我看看。”

“好的，我下午過來吧，”項西打了個響指，“那我走了。”

回到店里時，大健和土浪已經走了，方寅也沒在了，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忙著。

項西進了店幫忙，跟老板和老板娘聊了幾句，他倆都正常的，估計大健沒有懷疑，要不估計會找老板打聽他的事。

不過……項西對大健看他的那幾眼還是不放心。

晚上他躺在閣樓的小床上給方寅打了個電話：“上回說租房給我出仨月房租的話還有效嗎？”

“有效啊，你想租房了？”方寅一聽就很有興趣。

“嗯，”項西翻了個，“明天我能休息一天，想去找找房子。”

“行啊，我早上過去，上哪兒找？”方寅馬上問。

“大學城那邊吧。”項西說，程博衍說過那邊有便宜些的學生房。

大健如果不出現，項西不會這麼著急著去租房，現在工作慢慢適應了，老板老板娘人都還好，平時跟他說話讓他干活的也都是笑臉。

但正是因為這樣，現在他才必須馬上搬出去，大健萬一認出了他，回去一說，平叔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找過來。

白天可能沒事，晚上就不好說了，他怕有什麼意外把店里弄得一團糟，再怎麼說他不能給老板一家找麻煩。

租房子按說不容易，環境，鄰居，通，樓層，屋條件，都是需要考慮的，但如果忽略這些，就容易得多了。

項西的要求只有兩點，便宜，單間，別的全都不考慮，所以跟兩個房東聯系過之后，他就定下了一間。

城中村農民自建的五層小樓，專門出租給學生的，五樓還有一間，八平米，帶個廁所，廚房共用，三百一個月，水電另算。

方寅替他了押金和三個月房租，舉著相機屋里屋外地拍了幾張，又指指屋里的床：“小展，你坐床上我拍兩張，臉沖廁所那邊，要個側……”

“哦。”項西坐到床腳，對著廁所發愣。

“這屋子覺怎麼樣？跟閣樓差不多大小。”方寅在房間里走了兩步。

“好的，”項西躺到床上，“有柜，能站直，充電不用下樓。”

“怎麼突然想到要租房？”方寅從床下找出張塑料小凳子坐下了。

“怕時間長了你變卦。”項西枕著胳膊說。

“是因為今天來吃飯的那一男一嗎？”方寅想了想，“是吧？他倆一來，你口罩都戴上了，緒也不對。”

“你還真是一直盯著我啊，”項西偏過頭看著他，“不知道的以為你上我了呢。”

“是以前認識的人嗎？趙家窯的？”方寅追問。

項西皺了皺眉沒說話，方寅語氣里明顯有些興，讓他很不爽。

“認出你了沒？會不會有麻煩？”方寅繼續問。

“我可算知道那些傻記者是為什麼挨揍了，”項西說，手沖他勾了勾手指，“今天的錢給我，今天我睡覺，不出去了。”

方寅把錢給了他，沒再說什麼，拿著相機走了。

項西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聽著屋外的靜。

這屋子不太隔音，隔壁打電話的聲音他能約能聽到，公共廚房的聲音更是輕松就破門而。

不過聽得出這層住他左右的都是學生，有一個人住的，也有一對兒住著的，一個學生妹給男朋友煮面條，一分鐘一次地喊著問這樣吃行嗎，加點這個好嗎，簡直恩恩纖繩悠悠讓人想出去把倆掛繩子上。

他嘖了一聲，真不嫌煩，哪有這麼麻煩，學學程大夫去，面條蛋，有什麼全算上，往鍋里一扔完事兒。

沒什麼胃口，聽著外面做飯的聲音他也沒覺得，在床上躺了沒多大一會兒就這麼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是一點，他算了算時間，起洗了個臉，打算去醫院。

走之前他看著自己的包，猶豫了半天，拉開柜把服一件件掛了進去，其實掛上還麻煩，萬一出了什麼事，跑的時候哪還有時間收拾。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這種把自己的東西放到該呆的地方的覺很奇妙，他從來沒有擁有過屬于自己的柜，在程博衍那兒他也只是把外套跟程博衍的一塊兒掛在客廳的柜子里。

服沒兩件，簡易布柜都沒掛滿一半，上面放小件東西的地兒還是空的，項西把自己的一雙子和一條放了上去，看著有點兒好笑，不過就這點兒了，就算把上穿著的子和放上去，也就四小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