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王者

自稱老祖的厲鬼生前是大戶人家的主母，被小妾與丈夫聯手毒殺，至如今已死了三百余年，算是京城鬼怪中道行較深，見識較廣的。了正廳，看見端坐上首，臉覆面的高大男子，不腳發，兩戰戰，后又飛快瞥了有姝一眼，見他周金閃爍，云霧繚繞，竟有百年功德在，不免更為驚駭。

若是把這樣的大善人弄死了，這輩子也別指修得靈臺，為地府鬼仙，擎等著下聻之獄吧。且有傳聞，如今的閻羅王正是從聻之獄爬上來的魔頭，一修為高深莫測，堪稱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窮兇極惡。了他護著的人，那下場……

老祖越想越怕，越怕越抖如篩糠，當即跪下，把一干小羅羅都擅長什麼一五一十說了。被點到名的小鬼也連忙膝行上前推介自己，唯恐自己沒了用會被閻羅王打十八層地獄。

大廳里鬼哭狼嚎，風陣陣，若是換個人，沒準兒早就嚇瘋了，有姝卻還優哉游哉地喝著白菜湯，眼睛閃閃發亮，角微微上揚，心很是明朗。有小伙伴在，他一點兒也不慌。

閻羅王袖子一揮便布了一層結界，免得風凍著小趙縣令，末了瞇眼審視這群厲鬼，徐徐道，“看在你們還有點作用的份上，本王可饒你們不死。今后你們就跟著有姝，替他管理家宅，料理瑣事，護衛安全。來日你們若下了地府，只管報本王的名號，自然有人送你們去投胎。”

眾鬼連連點頭，激涕零。唯獨老祖著雙手，遲疑道，“大王，若是奴家不想投胎，在閻羅殿謀個差事呢？”

嚯，好大的野心，竟然想當鬼仙！眾鬼齊齊朝看去，目中滿是欽佩。

閻羅王略一沉思，頷首道，“若是功德薄上的功德足夠，自然可以。好了，都散了吧，莫要嚇著有姝。”

大王，他沒嚇著好吧！門、窗、地磚，均被鬼氣凍了一層白霜，也沒見他皺一下眉頭。他定然不是尋常人！老祖心中腹誹，卻也不敢明說，帶著眾鬼就要離開，又被住，“慢著，不許把本王來訪之事告知有姝，就說你們與他有緣，特來當他的鬼仆。”

老祖看看兀自喝湯，仿若一無所覺的青年，只得點頭。

有姝借助手絹地遮掩飛快翹了翹角，然后才慢條斯理地把腮邊的湯掉，但他明亮的眼眸和微挑的眉梢卻泄了心的歡喜。“做好事從不留名”的閻羅王抬起手掌，虛了小趙縣令的發頂，心里也同樣著與喜悅。

一人一鬼吃罷晚飯，在園子里松散一會兒便回房就寢。因家中暫時還沒有仆役，柴火也不夠燒，有姝并未洗澡，假裝不經意地把旁的位置空出來，這才安心睡了。雖是初來乍到，孑然一，但他毫不覺得忐忑難安，因為他知道總有一個人會默默守著自己。

閻羅王像往常那樣在門窗各布好防法陣，末了斜倚在小趙縣令旁，拿出奏折與公文批閱，時不時幫對方掖掖被角，拍拍臉頰，態度十分親昵自然。臨到子夜，老祖在外敲響房門，“大王，奴家托夢來了。”若是不在夢里解釋清楚，白天一群妖魔鬼怪忽然現形，還不得把小趙縣令嚇死？這是為鬼仙的第一步，當然得考慮周全。

閻羅王除去門窗上的防法陣，把放進來，低聲道，“莫要說太多廢話。”

“奴家遵命。”老祖把額頭對準小趙縣令額頭，意夢，卻忽然被一縷黑束縛魂，遠遠拋飛出去，差點摔碎片。尚且來不及回神，就聽一道冰冷嗓音呵斥，“誰準你他？”

“奴家錯了，奴家再也不敢了！”老祖二話不說就跪下認錯，心里漸漸領悟到一件事：這位主兒對小趙縣令莫非有什麼綺念？否則語氣咋這麼酸，獨占咋這麼強呢？然而還來不及深究便被攝取出一魂，投酣睡之人眉心，連接了夢境。

有姝正在吃飯，桌上擺滿大魚大，各糕點，剛準備添第二碗，就見一名老婦摔倒在自己腳邊，顧不得穩住形就連連磕頭，口稱主人。

“你是誰？作甚我主人？”已經意識到對方來意，有姝卻還裝傻。

“奴家乃這座院落的鎮宅鬼仙，之所以趕跑一個又一個住戶，正是為了尋找有緣人。因大人前世曾救奴家一命，奴家若是不報了這份恩，修為將再無寸進，故而特來給大人當牛做馬，還請大人給奴家一個機會。奴家姓李，大人可以喚奴家李媽媽。”老祖煞有介事地道。

“那你就留下吧。”有姝很快就接了“鬼怪報恩”的設定。

老祖顯然沒料到他會如此爽利，不免愣了愣，恰在此時，一冰冷而又沉重的威在頭頂蔓延，令不敢耽擱，立刻從夢中。

“他在夢里干什麼？”兩界都有堆的公文要理，閻羅王并非看上去那麼清閑。白天守著小趙縣令，待他沉睡便陪伴側，慢慢理政務，夢里的相聚也就了泡影。不過此時此刻，小趙縣令的人都在他懷中，倒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回大王，主人正在吃飯。”老祖據實以告。

閻羅王莞爾，顯然早已料到這個答案，又問，“都吃了什麼菜？”

所幸老祖是個心思細膩的鬼，已把所有景象記在腦海，否則這回兒定然會被難住。一面回憶，一面掰著手指細數，心中忖道：大王問這些瑣碎小事究竟有什麼意義？趙大人吃了什麼真的很重要嗎……尚未腹誹完，又聽對方詢問，“添了幾碗飯？”

老祖角搐，“奴家去的時候正在添第二碗。”

閻羅王搖頭失笑，目中滿是。這人在現實生活中過得清苦，便只能在夢里找補找補，當真難為他了。待來日大庸國繁榮昌盛了，他想吃什麼就給他做，定要將他喂養得白白胖胖的。

“無事了，你下去吧。明早先給有姝示個警，切莫貿貿然出現，嚇著他。”即便知道那人并不懼怕鬼怪，閻羅王還是不厭其煩地告誡。

老祖越發會到大王對小趙縣令的寵，忙不迭地答應了。

翌日，有姝剛睜眼就見床頭擺放著一張紙條，上書：主人，奴家正是昨夜托夢的李媽媽，您若是想要洗漱，只管掌三下，熱水即刻就到。

有姝三掌，果然有一名老婦端著熱水盆進來，觀其長相，正是夢中那位李媽媽。后還跟著一連串鬼怪，年齡、別、形，各有不同，但臉均一樣慘白，在晨曦地照耀下完全看不見拉長的影子。

老婦放下水盆后本想親自伺候主人洗漱，卻被拒絕了。仔細看了看，發現主人并無驚懼排斥之，只是純粹的不習慣，這才開始介紹眾鬼。幾十、上百年道行的厲鬼，生前會的，死后記著，生前不會的，慢慢也都學會了。他們有的擅長烹飪，有的擅長手工，有的能讀書識字、詩作畫，倒也多才多藝。

為了投個好胎，他們恨不能把有姝當菩薩一樣供著，本還鬼氣森森的宅子，不過一夜就模樣大改。柴房里堆滿柴火，灶房里冒出炊煙，積滿灰塵的亭臺樓閣又恢復了往日的整潔干凈。

有姝在各轉了轉，心里十分滿意，尤其回到客廳，發現桌上已擺了熱氣騰騰的早膳，越發心明。他吃了幾個蒸餃才意識到不對，招來老祖詢問，“李媽媽，我沒有多積蓄，你這白面和豬是從哪兒弄來的？”

自然是閻羅王給了家用啊！但老祖不敢明說，隨意編撰道，“主人您有所不知，這座宅子的主人連續換了五六個，個個都是富戶，為了以防不測便把金銀裝在罐子里，埋在地下，日子久了竟連自己都不記得了，反倒便宜了咱們。”

“是嗎。”有姝半信半疑。

“是啊，您看，這就是奴家挖到的罐子。”老祖手掌一翻就變出一個沾滿泥土的瓦罐，里面擺著幾錠銀子和幾片金葉子。

那金葉子脈絡分明，造型別致，顯然與上回閻羅王接濟自己的同屬一批。有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分明是小伙伴擔心自己生計，想要出援手，卻又怕遭到拒絕，這才輾轉送給老祖。

對方總是這樣默默相助，悄然離去，令有姝極了，也慚愧極了。他沒什麼好東西能回報，只得把桌上的早膳一樣挑了一份，擺放在香案上供奉。

乾清宮，初登大寶的玄帝正端坐上首，閉目養神，一眾宮想要布膳，被他一一揮袖遣退。太監總管疑道，“皇上，可是飯菜不合口味？奴才讓他們重新做一批？”

雖說是膳，但也并不盛，不過尋常幾樣糕點，幾道素菜，外加幾碟涼菜罷了。如今大庸國社稷初定，百廢待興，由新皇帶頭節儉，下面的員紛紛響應。當然，新皇是實打實地開源節流，下面的人究竟怎麼對付，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他淡聲道，“不用再換，暫且等等。”

太監總管退至一旁，正尋思著主子究竟在等什麼，便見桌上白連閃，竟莫名出現一盤蒸餃、兩個燒麥，卻是小趙縣令的供奉來了。新皇低笑幾聲，這才舉起筷子去夾蒸餃，心道：若是那人看見瓦罐里的金葉子還毫無反應，今晚我就得托夢去問問他還有沒有良心，怎麼不懂得恩？

于是，這就是所謂的“默默付出，不圖回報”的真相。被蒙在鼓里的有姝過得很歡暢，每天吃好喝好，還有鬼仆料理家務，他只需出門逛逛，去吏部催一催，一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吏部還扣著他的述職報告，索要的賄賂從一萬到三萬，偏有姝是個倔脾氣，越是勒索威，越是不肯妥協，便就這麼耗著。他從人間煉獄一般的末世而來，比任何人都懂得平凡生活的好，不給當就算了，日子照過不誤。買了好吃的，好玩的，就捎給地府的小伙伴，跟他的牌位嘮嘮嗑。

新皇的桌上總會莫名其妙冒出一大堆東西，有香包、畫卷、花朵、竹蜻蜓，甚至還有孩才喜歡玩的撥浪鼓。若非新皇時時刻刻在周布了結界和障眼法，許是會把一干臣子嚇住。

這日早朝，他手里忽然多了一只銀紅的金子，不免愣了愣，然后立刻拽掌心，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待到下朝，回到寢殿，他攤開掌心細細打量，只見金子的脖頸栓了一線，也不知為何。

“魏琛，過來看看，它脖子上為何栓了一線？”

太監總管湊近一看，當即笑了，“啟稟皇上，小趙縣令忒有趣，這是讓您溜著金子玩呢！皇上您看著，奴才幫您溜一圈，奴才小時候經常這樣玩兒。”

他拽住線，把金子往空中拋去，只聽嗡嗡一陣微響，金子竟展開翅膀飛起來，卻因拴著脖子逃不掉，只能在殿來回繞。太監總管跟著繞了兩圈，這才把它還回去，臉上帶著意猶未盡的神。

新皇從未玩過這種游戲，冷厲嚴肅的面龐似冰雪一般融化，繼而目中沁出點點笑意，看似責備，實則寵溺道，“不去吏部催一催述職報告，整天就知道淘氣。不行，朕得回去看看。”

他白天總會出時間去探小趙縣令，晚上也整宿陪著，儼然已把小趙縣令的家當了自己的家，而這偌大宮殿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待他消失之后，太監總管揮揮拂塵，布下幾道障眼法。

閻羅王抵達鬼宅時，有姝正撅著屁，在后花園里捉蛐蛐。幾只小鬼鉆地底，幫他查探哪里有蛐蛐窩，好讓他拿著鋤頭去挖，剛挖開口，就有一只方頭尖尾的強壯蛐蛐跳出來，一蹦兩蹦地逃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