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越野車勻速行駛在市公路上。

陸商被旁的息聲吸引，從窗外的夜景中轉過頭來。

他邊的車座上蜷著一個人，渾污，呼吸急促，雙手握拳，一副極其痛苦的模樣。

陸商察覺有異，手去他的額頭，不料被對方魯地揮開。

“別。”聲音非常年輕，是個年。

前座的司機袁叔側了下頭：“陸老板？”

“沒事。”陸商神平常地收回手。

仿佛在竭力忍耐著什麼，年離得遠遠的，著車門，蜷得更甚。窗外的路燈忽明忽暗，只照出他幾縷過長的劉海，看不清面容。不知道傷到了哪里，坐墊上蹭了不，車充斥著一濃重的腥味。

“傷到哪兒了？”陸商盯著他，出聲詢問。

回答他的只有越發紊的呼吸，好像里藏了一只野，隨時要發出來似的。

“他這樣子，要帶回陸家嗎？”袁叔在前面問了句。

陸商轉頭看了一會兒，陷深思，似乎在做什麼權衡。

這時車子駛上高架橋，車一個轉彎，往右側一陣傾斜，旁邊的年沒有系安全帶，慣倒了過來，聞到陸商上的味道，好像一下子按捺不住了，張咬上他的手腕。

“怎麼回事……”袁叔轉過頭。

“沒事，”陸商頭也沒抬地打斷他，“看路。”

不知是不是力竭的緣故，手腕上傳來的力道不重，除了最開始那一下，并不太疼，陸商覺出這孩子并不想傷人，微微皺了皺眉，用空閑的那只手在他額頭上了一下。他的手很涼，年像是一下被驚醒，猛地松開了牙齒，慌忙爬回車門邊，蜷一團，里還念念有詞。

這是中毒了，陸商表轉為嚴肅，捂著手腕，抬頭吩咐袁叔：“去醫院。”

兩小時前，南城酒吧。

溫度又低了兩分。

孫茂看了眼手表，不自在地在沙發上挪了一下。

“兩千萬的過橋？”

“是。”孫茂忙不迭地點頭。

“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剛剛突然想起一件舊事來了。”說話的青年李巖，不過二十出頭，梳著大背頭，叼著煙斜靠在沙發上似笑非笑。

孫茂頓時臉不大好，直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不太好聽，果然，李巖吐了口煙圈，開始翻舊賬了：“我爸當年做生意缺錢，您那會兒正好是在分行當領導吧，您當初是怎麼跟我爸說的，‘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會給你們放款’。嘖，我說孫書記，今兒個您怎麼就求上我了呢，您也知道我爸這人脾氣不好，您這讓我很為難啊。”

年近五旬的孫茂此刻倒像個被老師教訓的小學生，低垂著眼，訕訕地賠著笑：“當年都是誤會……”

李巖笑了下，打斷他：“以前的事兒過去就過去了，其實我爸這人吧，也就是心，這不見您有難，立刻就讓我來幫您了嗎。”

孫茂臉上的表十分復雜，半晌才接話：“是李老板大人有大量。”

“那倒是，”李巖毫不客氣地接了他的夸獎，“但咱們畢竟是商人，和您這種吃皇糧的不一樣，我可以給您做這筆過橋，可您能給我什麼呢？這萬一要是他們收了錢之后不給你續貸，我豈不白白給你填窟窿了？”

“我還有兩套房，郊區還有一畝地，李老板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抵押給你。”

李巖擺擺手：“先不說你這點東西值多錢，就我知道的，您那兩套房的他項權證都辦了吧？我不要這些虛的，我只要立刻能變現的。”

孫茂張了張，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他幾十年的爬滾打，混到今天這個位置不容易，要不是一時鬼迷心竅賭輸了錢，也不至于一把年紀了還要對這臭未干的頭小子低聲下氣。

“陸老板，你怎麼看？”正沉默著，李巖話鋒一轉，突然看向角落里坐著的男人。

孫茂隨著他的目轉過頭去，這才看清旁邊的吧臺上還坐著一個年輕男人，一襲黑大，形修長，正輕輕撐著下盯著眼前的酒杯出神。

這時正好有人端了茶水進來，李巖道：“陸老板不喝酒，你們給他換杯茶。”

一旁有眼力的服務生手腳利索地把陸商面前那杯酒撤走，換了壺上好的普洱：“怠慢了。”

陸商略微點了點頭，這人實在太安靜了，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要不是李巖提到，孫茂都差點忘記包間里還有這麼一個人。

“陸老板年初給市的幾所大學投資建樓的新聞，孫書記應該聽過吧，說到實力，他可不比我們李家差。”李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孫茂立刻就會意了，重新朝陸商投去目：“你是說……”

“我和陸老板算是世，這件事如果由他來做反擔保，那麼一切好說。”李巖道。

陸商這個名字孫茂是知道的，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東彥集團的負責人，能力可見一斑，只是他為人低調，常年深居簡出，幾乎不怎麼攙和業的雜事，不知為何今天會出現在這里。孫茂覺事態已經出了掌控，完全被李巖帶著節奏跑，但一時卻也想不到更好的應對辦法。

“我郊區的那塊地，現在雖然不值錢，但等明年高架橋一通車，價值肯定蹭蹭往上漲，陸老板如果愿意，我可以把這塊地押給你。”孫茂道。

陸商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沒問這塊地到底是什麼質，淡淡道：“可以考慮。”

孫茂原本準備了一套說辭，沒想到對方本懶得聽，頓時愣了一會兒。李巖聞言倒是喜笑開：“那行，有陸老板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說完，他了個人出去把合同細則擬好了送進來。

懸了大半個月的麻煩事有了進展，孫茂理應到高興，可不知為何，他心里那口氣不僅沒松下來，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李巖這種囂張跋扈的二世祖他見多了，著急歸著急，說到底并不怕，倒是旁邊這位不顯山水的……他自認與陸商素無集，實在想不通對方為什麼會答應幫他。他側眼一瞥，看見陸商起走過來看合同，心中莫名一陣發虛，心知不管這筆錢還不還得上，陸家這人，他今天算是欠下了。

“過橋費我就不收了，知道您現在也困難，只是有件小事要麻煩您一下，”李巖看向孫茂，低了聲音，“我有批貨要運出去，文件在海關了快三個月了，聽說您表弟正好負責這件事，您看能不能給我行個方便？”

孫茂臉變了變，聽到這里，他算是明白了，前面說那麼多都是幌子，原來這才是李巖的真實目的。能放他們通行一次，接著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說白了，李巖就是吃準了他沒膽子去找金融中介，這才特意過來趁火打劫，撈點兒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這如意算盤打得，也是夠響的。

“巖哥，”此時一名服務生敲門進來，俯在李巖耳邊悄聲道，“送貨的來了。”

李巖聽罷，臉上出笑容，起理了理上的服，笑道：“兩位老板，小弟這兒還有些事，就先失陪了，這是我李家的地盤，酒水隨便點，姑娘隨便，我就不招待了，咱們改天再聚。”

說完，不等孫茂再跟他寒暄，轉便出了門，那作還頗有些迫不及待。隨行的小弟們也跟著撤了出去，包間里一時只剩下陸商和孫茂兩個人。

“來，陸老板，煙。”孫茂遞了煙過來，陸商也沒擋開，接過后徑直放在了一邊，沒再去。

孫茂見他不，拿出來的打火機只好又揣了回去，煙在手里過過干癮：“今天真是麻煩了，這人我一定記著，回頭我給那邊施施，讓他們早點把款放出來。”

陸商聽見這話倒也沒表示什麼，只道：“我看過你在海灣做的幾個項目，做得不錯。”

平白無故了嘉獎，孫茂忙客氣道：“哪里哪里，跟東彥沒法比。”

陸商慢條斯理地給兩個人倒了杯茶：“銀行那邊其實沒什麼可擔心的，以李家的做事風格，肯定不會讓自己吃虧。”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孫茂聽懂了，李巖必然是和銀行事先接過了，不然不會答應他答應得這麼爽快。只是這個“接”是為了給他解決麻煩，還是為了給他制造麻煩，這就很難說了。

“結果好就行。”陸商瞥了他一眼。

“是，是……”孫茂神復雜，連連點頭。

兩個人在包間里坐了一會兒，李巖一直沒回來。過了些時候，外面忽然傳出些吵鬧聲，似乎有人在打架，孫茂想出去看，被門口的保安攔住了。

“后門在卸貨，孫書記還是從前門走吧。”

陸商這時也開門出來，保安立刻對他躬了躬，語氣畢恭畢敬：“陸老板。”

“走。”陸商披上大，向孫茂略一點頭，由保安一路領著朝后門去了。

這間酒吧是李家人的據地，李家原本靠做餐飲起家，后來又投資珠寶行和房地產，李巖的父親李金鑰是個老狐貍，賺了錢后開了家擔保公司，明面上和銀行合作給人作擔保，暗地里吸收存款放高利貸。早些年金融行業剛興起時，李家賺了個滿盆滿缽，這兩年國家經濟政策逐漸收，李金鑰聞風而，回資金開了電影公司，讓兒子接手，自己退了二線，只經營這間酒吧。

旁人只當李金鑰是年紀大了求份清閑，然而悉的人都知道，這里可不僅僅是酒吧這麼簡單。

后門挨著一家汽修廠，位置異常偏僻，陸商走得輕車路，談生意時這地方他來過多次，司機袁叔總在那附近等他。

他剛到門口，便聽見一陣喧鬧，不遠的空地上，有幾個混混模樣的黃提著酒瓶在踢人，旁邊一群人在起哄。保安也沒上前阻止，顯然司空見慣，在陸商旁一米的位置站著，以防他被無辜波及。

陸商不是個管閑事的人，對別人的悲慘遭遇并沒有多興趣，此時只是低頭給司機打電話車，并不打算多問。可這片區域不知是不是新裝了什麼屏蔽設施，信號一直不太好，打了幾次才撥出去。

“他娘的什麼玩意兒，這藥勁還不如上次的，拿到拳場賣不賣得出去啊。”起哄聲再次傳來，還夾雜著玻璃瓶摔在地上的碎裂聲，鬧人得很。

陸商心中一凜，這才抬頭去打量他們。都是些小流氓，附近看場子的，正圍一圈對著地上一個服務生模樣的人拳打腳踢，這群人年紀不大，一個個下手還狠，酒瓶子直接往人腦袋上招呼。

被毆打的人滿都是，看不清是男是，手指頭抖著摳進泥地里，顯然已經無法彈，看這架勢，再打下去估計要出人命。

“底下有人手腳不干凈，我給點教訓。”

陸商被打斷思緒，循著聲源方向看過去，見影深，李巖正坐在一疊汽車胎上忘地著煙。他還沒有對這句話做出表示，對面的李巖忽然一愣，才反應過來會錯意了，陸商并不是在報警。

也不能怪李巖反應過度，陸商出來混得早，格又老，在李巖還鬧逃學泡吧的時候，陸商已經開始和他父親有生意往來了。從最初的認知上，李巖總覺得陸商是他父親那一撥的人，因此多多帶了些敬畏，雖然實際上兩人的年齡也沒差多歲。

袁叔的車開過來了，陸商并未對他的行為發表任何意見，只掃了眼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轉上車。

“我的新公司，陸老板有沒有意向個？”李巖在他后住他，“我們今天也算是合作愉快。”

陸商作頓了頓，低頭思考了一瞬，再抬頭，目掃過來，停留在地上那滿污的人上，開口卻是答非所問：“這孩子長得不錯。”

說完看向李巖，“開個價吧。”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愣了。

李巖心中也是一陣詫異，他雖和陸商沒有深，但也知道這人素來冷淡，煙酒不沾，不近，不知道今天怎麼突然對一個小孩兒起了惻。好奇心驅使，他手抓起地上那服務生的額發，迫使他抬起頭來。

一旁的領班趁機告訴他，這孩子原本是個欠債的客人在店里的，說以后有錢了來贖，結果人走了就沒再回來。于是這孩子就被獨自扔在了酒吧里，年齡名字籍貫一問三不知，看樣子沒上過學，又瘦弱，要文化沒文化，要力氣沒力氣，只能做點別人不愿做的臟活，幾乎沒有存在。李巖混跡酒吧半年多，要不是今天，他還真不知道自家店里有這麼一個人。

這會兒他借著車燈細看，不得不承認，陸商的眼睛確實夠毒。過長的劉海遮住了這孩子的大半張臉，但燈下，那雙眼睛的確亮得出奇。

李巖松了手，目在陸商上游離一圈，起了些心思。

“陸老板喜歡？送你如何？”

周圍有人開始嘀嘀咕咕，人群中甚至還有竊笑。

陸商仍是淡淡的，沒表現出驚喜，卻也沒推辭，只點點頭，給司機做了個手勢：“那多謝了。”

說著，司機下了車，徑直走過來，撥開人群把人拎起，拖進了車后座。李巖的手下原本想擋，被李巖攔了攔。

“改天謝你。”陸商不咸不淡地說了句，合上車窗，讓司機開走了。

“他倒是不客氣。”領班著遠去的車影憤憤不平。

李巖看上去卻非常高興。

“巖哥，就這麼便宜他了？”

李巖低頭笑了笑，說：“你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