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柳巷子,朝歌暮弦,傍晚余霞散去,天未暗,紅燭燈籠逐一亮起,照也照不真切,朦朧暗淡。
清樂坊盡頭連著南北斜街,一里不到,散步去,貫耳吆喝。
“來咯,水飯荔枝膏各一碗。”夜攤剛出,陳二擺上桌椅板凳,第一份生意就來了,“今兒個早?”他將兩個灰瓷碗放在桌上,又拎了壺糙沫子茶。
這桌客人吃法新奇,無滋無味的白水飯配上各味草果熬制的荔枝膏,攙伴著來上兩口,甜香適中,懶懶答話:“今兒個有客。”
陳二:“呦,是位生人吧?也敢點咱們堇哥兒?”
堇哥兒斜乜道:“賴你們個個碎,擾我生意興隆。”
陳二正要說話,堇哥兒吃完便走,桌上留了一枚銅錢,帶著蒸香花,攙著茉莉柑橘,不濃不淡。
聞是好聞,人也艷麗,就是子......也難有生意。
臨安城勾欄紅院數百上十,清樂坊這家稍有不同,匾上空白一片,門旁犄角旮旯不顯眼得立了塊木牌,上面寫著南館。
繁華盛世不娼,青樓子才學兼備,品學好的大多登記在冊,雖說也是冊的營生,但三教九流占了個下九流,上不得臺面,比無可比,只比這些在南館里賣弄風的男人強上一些。
堇哥兒溜著食兒走回南館,廳里寥寥幾人,還沒上客,正想回房點妝,只聽一聲尖從二樓天字間傳了出來,他幾步邁上樓去,驚得公忙喊奴才:“快去三娘。”
先說堇哥兒,堇哥兒在臨安花柳巷子里小有名氣,曾是南館的金字招牌,雖如今也沒人比得過他,但一年不如一年。前些年人小,甜聽話端茶倒水,討得無數客人歡心,自束發后至今五年,越發不顧及,厲害起來敢客人,死不道歉,伶牙利,也不知是走了哪門子狗屎運,到底沒上個有權勢的,全是挨幾鞭子賠錠銀子了事。
余三娘綰著隨云鬢簪了朵牡丹花,正對著銅鏡面妝,細柳梅枝斟酌難定,一聽這事兒黛眉蹙起,拿了件撣子搖走出。
三娘二十**,寡婦一個,丈夫給留下家酒樓,生意清淡,難以糊口,思來想去便做起了人口買賣。南館樓外八角亭臺,樓回廊木柱通頂天窗,從上往下正中央,對著一丈蓮花大鼓足有三又三米,上面擺著竹管弦,是個藝臺。館都是如此,無論男得有一技之長才能賣得出去,三娘提走著,天字間已經起手來。
“堇哥兒,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當真不想活了?敢在爺爺頭上撒潑?”這邊話音剛落,那邊立刻道:“你是誰爺爺?我爺爺可早死了,在柳店村后山歪脖子樹底下埋著,李公子想去沒人敢攔,用不用安排下人給你挖坑填土再點上三炷高香超度超度?”
“我看你是真活膩了!”李思達頭大耳,壯碩黝黑,如若不是穿戴金玉綢緞,說他是個土匪強盜也不無人信,但偏偏李思達來頭不小,臨安太守李茂,正是他爹。
“我膩不膩李公子說了不算。”堇哥兒看似一副傲骨,不畏強權,扶起地上的小倌就要出門。
豈有此理?花錢嫖娼話沒說兩句半就要將人帶走?放到天王老子那也說不過去,李思達氣得不輕,揮手讓家丁堵門口攔著,拉住方才驚的小倌道:“一個出來賣的,還立起貞節牌坊了?”
小倌唯唯諾諾,哀哀出聲:“李爺,咱家清倌不賣……”
堇哥兒道:“何止咱家清倌,臨安城哪家清倌賣了?李公子怕不是借太守之子份就要胡作非為吧?”
“堇哥兒。”李思達道:“別給臉不要臉,要不是瞧你有點本事每月能讓大家樂呵樂呵,李爺爺今兒個就做了你!什麼清倌紅倌,只要爺花了錢,都他娘得給我子趴好了!”說著話將小倌拽到懷里,上下其手要人服,小倌淚流滿面,無力掙,恍惚間只聽“啪啪”兩聲脆響,李思達滿臉油,頃刻腫大一圈。
房中一時無人出聲,李思達反應過來暴跳如雷: “他娘的賤貨!敢打你爺爺?”
“都說我爺爺早死了,李公子耳聾?”堇哥兒兩掌甩得手腕生疼,李思達推開小倌,抬便踹在堇哥兒腹部,這一腳力氣不小,生生將人踹到門口,疼得他半天沒站起來。
李思達腫著臉揪起堇哥兒,瞧他角嘔,又狠狠了掌:“這才幾年?也真敢把自己當個清白人了?”
“呸!”堇哥兒含著沫的吐沫星子,噴在李思達臉上:“李大人出了名的兩袖清風,生了你這麼個吃喝嫖賭的兒子,早八輩子倒了霉。”
李思達后槽牙磨得咯咯做響,氣急反笑:“我讓你賤皮,來人!”
“來了來了哎呦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呦!誰惹著李公子氣了。”余三娘尖著嗓子中帶,瞥了眼癱倒在地的小倌,進門忙忙笑道:“李公子別氣,您份高貴,不能因為一個小倌氣個好歹,不值當不值當。”說著要去將兩人分開。
李思達雖其貌不揚,也算權貴公子,何時過這檔子氣,讓他放手自然不行:“三娘可是要準備白事兒了。”
“這,李公子何出此言。”余三娘驚駭。
“何此言?”李思達將堇哥兒扔到下人跟前,厲聲道:“給我往死里打!”
家丁得了命令下手沒個輕重,余三娘忙拿撣子擋著,一介流,被猛地推到一旁,堇哥兒要掙扎起,余三娘瞪他一眼,急道:“李公子且慢,今兒個您先幾鞭子出出惡氣,留他幾天,十二那日傅老先生大壽,邀了他去,在這節骨眼上您弄出人命來,太守大人難做啊。”
傅老先生大壽這事兒李思達知道,太子太師回鄉養老,獨些詞艷曲,每年大壽都要請些子戲子前去熱鬧,如若真跟老人家八十大壽前夕見了,確實不大好辦。
李思達示意家丁停下拳腳,踩到堇哥兒前:“留你兩日狗命,給傅老爺子祝完壽,再送你上路。”又道:“余三娘。”
三娘忙站起來拍拍土,福禮道:“奴家在。”
“人先放你這兒,若是有差池,你這皮條生意也別想做了。”說著安排家丁留下看守,甩開袖走出去。
余三娘送了幾步,又招呼公拿來幾壇好酒對看守說:“小哥辛苦,先吃點酒菜解解乏。”
家丁猶豫不決。
余三娘又從荷包拿出幾粒碎銀:“咱們敞著門,您在下面看著,還能跑了不?我得教訓教訓,您瞧著別臟了眼睛。”
家丁嘮叨兩句,惦著銀子下樓,待人走后,余三娘出撣子指著地上爬起來的堇哥兒氣道:“才消停兩天,又給我闖禍!我是養了個祖宗不!”
堇哥兒接過唯諾小倌遞來的手帕角:“李思達三番五次對岑靈手腳,你不管我不管誰管他。”
余三娘掐腰:“就偏你多事。”又看向岑靈的小倌,厲聲道:“你也來了一年,這是個什麼地方還沒弄不清楚?”
岑靈紅著眼低頭:“知道。”
三娘道:“我且先跟你說清楚,日后記住自己在什麼地方,貞節牌坊都給我收拾利落了,個手親個兒別一驚一乍,嚇著客人。”
岑靈道:“我.....我知道了。”
堇哥兒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三娘一敲桌子,嚇得他又站了起來,牽腹部,疼得“唉喲”兩聲。
“逞能。”余三娘翻了記白眼:“疼死活該,李思達是誰?你也敢那麼跟他說話?我若不來,今兒個你就去找你那個死爹去吧!”
“我若下去第一件事便告訴他,當年溫可人的三姑娘讓我做盡伺候男人的齷齪勾當,估他轉世投胎一百次也不會考慮娶你。”堇哥兒忍著角傷口端起一杯茶吹吹熱氣。
“你!”余三娘氣得站起來,抬手便要打他,堇哥兒繞著桌子跑,上道:“你可別到我,我全都疼,你再打幾下,待會王員外過來,我當場厥過去, 可別嚇著客人。”
三娘頭腦發暈,仍下撣子摔門便走:“披頭散發的丑樣子!接什麼客,滾回屋去。”
難得的生意就此黃了,堇哥兒對著屋銅鏡左右瞧瞧,正要回房,岑靈忙上前道謝,堇哥兒擺擺手:“無妨,也幫不了你一輩子。”
“是我懦弱。”岑靈垂淚。
“可不是嘛。”堇哥兒沒安他:“做了這行當,就真把自己當人了?委賣藝本就夠讓人看不起,自己再不活出點樣子,活該被人作踐死。”
“風堇兄說得是,可是李思達他……”
“嘖。”堇哥兒朝門外走去,沒理李思達那茬:“都說了,別我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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