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僵在邊,唐柊呆愣了會兒,沾了幾顆細小雨珠的睫猛幾下之后,睜大的杏眼又彎了回去。
“還沒看完呢。”他邊說邊又往前蹦了兩步,“別著急趕我走啊。”
這間公寓的廚房是半開放式,唐柊很輕松地找到冰箱,打開冷藏室的門,掃了一眼里頭的東西,把腦袋從冰箱門里探出來:“有冬瓜欸,做個湯正好。”
尹諶沒理會,繞過他徑自走到料理臺前,把手中的塑料袋放下,拿出兩個盤子,涼拌菜直接連袋子一塊兒裝進盤子里。
唐柊蹦了過來,雙手扶桌沿:“別連著袋子裝進去啊,不衛生。”想了想又笑起來,“是不是懶得洗盤子?我就知道。”
這種對他的習了如指掌的態度令尹諶心中升起一難言的煩躁,他扭去冰箱里拿出早上剩下的粥,盛了一碗放進微波爐里加熱。
“粥不能這麼熱啊,熱不均不好喝的。”
唐柊說完手撥弄了幾下鍋,里面還剩下一點凍塊狀的粥,見尹諶不做聲也不阻攔,大著膽子也拿了個空碗,把剩下的粥裝了進去。
冬瓜湯終究沒做,尹諶熱粥就著涼拌菜,拆了一罐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老干媽,到桌邊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唐柊坐在他對面,邊用筷子攪和粥,邊問幾句諸如“你每天都這麼晚下班嗎”“你每天都這麼晚吃飯嗎”之類,得不到回應也不氣惱,把擺在桌子中間的盤子往尹諶跟前推了推,捧起粥喝了一口,憾道:“早知道你就吃這個,我帶點好吃的來了。”
自打大學畢業從學校搬出來獨住,尹諶幾乎每天都是這麼解決吃飯問題的。醫院工作繁忙,下班時間不固定是常態,有時候連找張桌子坐下吃飯都是奢侈,他自是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問題,也不知道唐柊口中的“好吃的”指的是什麼味珍饈。
許是唐柊好日子過慣了,嫌棄這些平民食,跑他這里挑三揀四來了——尹諶只能找到這麼一個合理的解釋。
吃完飯,尹諶拿著碗放到廚房的水池里。晚上時間有限,天不熱的話他會把碗留到第二天早上一起洗。
把臟鍋臟碗都泡在盆里,看著水沒過鍋沿,尹諶關掉水龍頭,轉進了洗手間。
十五分鐘后,洗完澡的尹諶著頭發出來,去冰箱里拿喝的,意外瞥見剛放在水池里的鍋碗瓢盆不見了,隨手扔在鍋邊的抹布也洗干凈搭在一邊。
客廳的沙發上,唐柊抱著尹諶進屋后下的風在疊,見尹諶拿著一瓶水站在廚房門口,抬頭沖他笑:“天轉涼啦,怎麼還喝冰水?”得不到回應,他繼續疊服,“外套隨便扔會皺的,你家怎麼沒有掛服的架子啊?”
尹諶的手是熱的,礦泉水是冰的,瓶壁上很快凝起一層水珠。
一滴冰水順著指尖落,砸在地板上。
“你想干什麼?” 他又問了一遍。
這回唐柊似是已經想好應對方法,將疊好的服捧起,送到鼻尖,臉幾乎埋到服里,閉上眼睛緩慢地深吸一口氣,說:“想你啊。”
Alpha的信息素最是難以遮掩,很容易沾到周遭的品上,尤其是。尹諶知道他聞到了什麼,也正是因為知道,才將抿一線,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咬牙關。
一個驅逐的字眼已經到邊,唐柊忽然睜開眼,抬起頭看向尹諶,笑容里多了一狡黠:“沒有其他omega的味道,跟外面那把傘不一樣。”
其實傘上也沒有其他Omega的味道。
江護士是個beta,上不存在信息素,傘上沾染的香味是常噴的香水味。
不過尹諶沒有解釋,唐柊怎麼想,為什麼要這麼想,與他并無干系。
關著臥室門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
尹諶松了口氣,洗漱完進到廚房,打開櫥柜看了一會兒整齊摞在里面的干凈碗碟,拿出餐,開火做飯。
他的早餐向來簡單,殘粥冷飯對付著咸菜蘿卜,昨天的粥沒剩下,今天只好煎個蛋。
蛋打下鍋,接到來自母親的電話。
“吃早飯了嗎?”
“在煎蛋。”
“早上吃油膩,對不好。”林玉姝年輕時就很注意養生,早上打電話來也意在監督兒子的飲食,“外頭的早點就更不能吃了,不衛生。”
吃了大半年外食、最近剛在母親的迫下在家解決早晚餐的尹諶把蛋翻了個面:“嗯,知道了。”
母子倆都是不熱鬧的冷子,所以即便相依為命多年,相起來仍有幾分疏離。
問起生活也不似別的母親那樣自然溫和,多帶了點命令的意思:“現在工作穩定下來了,是時候談個對象了,趁媽媽還有力氣,幫你帶帶孩子。”
尹諶把手機放在油煙機上,打開免提,邊把煎蛋盛出來邊說:“還沒穩定,職稱也沒拿到,不著急。”
“那也能找一個著了。”林玉姝道,“你們醫院沒有合適的醫師嗎?護士也行,在同一個系統工作知知底。Beta也沒什麼不好,這年頭Beta姑娘都賢惠顧家,你別太挑了。”
尹諶“嗯”了一聲,想到昨天賀嘉勛的電話,心道一個兩個的是串通好了嗎?
林玉姝似是聽出他的應付,又補充道:“Omega就算了,咱們普通家庭留不住。”
尹諶垂眸,沒說話。
兩廂沉默幾秒,林玉姝試探著開了口:“那些Omega生放,寡廉鮮恥,不是能好好過日子的,你在N城高中到的那個不就……”
“我知道了。”
尹諶沒讓母親說下去,又沒別的話可說。別人他尚且可以用科學依據反駁這樣的世俗偏見,面對林玉姝,他說不出口。
因為說的是實話,所謂的科學理論在已經發生過的事實面前永遠不堪一擊。
出門時,尹諶在玄關的看到一個裝著X片的袋子,是唐柊昨天的檢查報告。
舉高迎著看了看,如江護士所說,確實沒傷到骨頭。
尹諶把X片塞回去,拎著塑料袋拎出家門,乘電梯到負一層停車場,揚手扔進垃圾箱里。
今天有一臺難度頗高的腺切除手,尹諶做一副。
做前準備的時候,主刀劉醫生提醒尹諶這臺手務必認真觀。
“腺切除問世至今不過五年,仍存在百分之三十五的失敗率,愿意做這個手的Omega一年比一年,可不多練的話又沒法取得進步。”現年五十多歲的劉醫生笑道,“機會難得,你可得看仔細了。”
尹諶自是應下。
這也是他第一次觀腺切除手,書本上的知識化作實際,他才知道這項手的殘酷。
腺是Omega上最的部位,為了徹底除去Alpha刻在上的印記,不再其影響,Omega要將整個腺以及周遭部件全部挖出來,再放到顯微鏡下一一切開相連的脈,徹底斬斷與的聯系。
不止難在手過程,失敗率高的原因很大一部分現在后恢復上。
劉醫生主刀的這臺手很功,病人推出手室后不到三個小時就醒了。然而大家還沒來得及高興,病人就出現了呼吸困難,嘔吐不止的排斥反應,心率也突現異常波,甚至短暫停跳了十幾秒,在藥控制下才勉強穩定,再度陷昏睡。
一場驚心魄的搶救結束,尹諶摘掉醫用口罩,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休息。
劉醫生走過來,遞了支煙給他,他以不煙為由拒絕了,然后禮貌地接過打火機為老師點煙。
走廊很安靜,劉醫生吐出一個煙圈,嘆了口氣:“這個手,用‘從鬼門關走一遭’來形容也不為過。雖說切除腺可以讓病人拋去信息素的影響,展開新生活,可這代價實在太大,若非無路可走,我們當醫生的也不會允許病人出這一步。” 說到這里,他拍了拍尹諶的肩:“我們夕紅這輩怕是不行了,只能指你們新生的太掌握好這門技,降低失敗風險,造福后來人。”
或許是這場手帶來的沖擊太大,尹諶一時未能參這種技存在的意義,聽了這席話,只點了下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今天下班比昨天早,尹諶留在辦公室里寫了會兒報告,收拾下樓的時候看到江護士在住院部前臺值班,他便走過去,把已經晾干疊好的傘還給。
“這幾天天氣都不太好,過會兒說不定還要下雨。”江護士把傘又推回他跟前,聽到旁邊幾個小護士的笑竊語,更不好意思,“尹醫生就拿著吧,等天放晴了再還給我。”
尹諶這次沒有接:“我今天開車了。”
被拒絕的江護士面上浮起窘,被這麼多人看著,還是鼓起勇氣道:“那……尹醫生這周末有空嗎?我爺爺的病多虧了您,想請您吃個便飯。”
說的是上個月江護士的爺爺深夜中風,那會兒在急診科值夜班的尹諶準確判斷出病因,讓老爺子獲得及時治療的事。
“那是我作為醫生應該做的。”尹諶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好意我心領了,謝謝。”
回去的路上,車子在擁堵路段緩慢前行,尹諶手握方向盤,思緒從白天那臺張的手中離出來,腦中立刻涌一些平日里無暇思考的雜念。
他不是看不出江護士對他有意,也不是不知道醫院的同事們背后說他高冷難相,“仗著是個Alpha就目中無人”這種話他也無意中聽到過幾次。
不過尹諶都沒放在心上。醫生是他的職業,與治病救人無關的事都不值得他浪費時間,他也不需要所有人的理解。
他從小便是如此,寡言的格也是這樣養的。
他認為自己不適合展開一段,從前不適合,現在更不適合。
在地下車庫停好車,尹諶抬腕看時間,比坐地鐵多花了整整十三分鐘。
他忽略了早上選擇開車的原因,乘電梯直達20樓,走出轎廂沒兩步,看見家門口坐著一個人。
唐柊今天換了件短款絨外套,看見尹諶立刻笑起來,邊從門口的地墊上爬起邊喚道:“你回來啦。”
今天不是空手來的,帶了一兜咸鴨蛋。
“夏天那會兒我腌了好幾缸,到現在都沒吃完。”唐柊進屋后掉鞋,一瘸一拐地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把蛋一顆顆往里放,“首都這兒不興吃這個吧?就算有賣的肯定也沒我做的好吃,這幾個蛋我都觀察過了,保證個個流油。”
收拾完突然想起什麼,跑回玄關翻找,沒找到,扭頭問尹諶:“我的X片呢?”
尹諶把外套下,視線落在別:“扔了。”
“啊……”唐柊有些失落,又為尹諶肯跟他說話而竊喜,咬了下,“你就不問問我的腳怎麼了嗎?”
尹諶沒問,唐柊又自顧自說開了:“昨天工作的時候不小心扭的,今天也沒得休息,清早起來繼續拍,天黑才收工。資本主義榨勞力,簡直慘無人道……”
不請自來的人自是不會到歡迎,沒等他說完,尹諶就撈起袖子進了廚房,開始淘米煮粥。
唐柊沒跟進來,尹諶以為這樣他總該走了,粥煮上出來一看,又在疊扔在沙發上的服。
“今天也沒有其他Omega的味道。”唐柊彎著眼睛笑,“那把傘還回去了?”
聽著這篤定的話,昨天在尹諶心里冒頭的煩躁遲鈍地翻涌。
這個人以前便是這樣,想到哪兒就做到哪兒,自顧自地行,放肆地闖他人的平靜生活,攪皺一池春水后又一走了之,干凈徹底得仿佛從未來過。
如今他又高調出現,溫順地坐在這兒疊服,用綿的嗓音撒般地圈領地、示主權,無論是誰,脾氣再好也不免惱火。
況且尹諶的脾氣本來就算不上好。
可他也不擅長發脾氣,學生時代可以仗著年輕氣盛把負面緒通過拳頭發泄,現下走上社會,再像從前那樣撒野發狂只會讓人覺得稚蠢笨。
唐柊察覺到他的不快,放下服走過來:“你生氣啦?”
其實本用不著問,Alpha緒波時散發出的強烈信息素已經溢滿整間屋子,這種充滿迫的信息素對周遭所有人都會造影響,對關系親近、耳鬢廝磨過的Omega尤甚。
上前兩步,唐柊就到一陣暈眩,腳下一差點摔倒。
他沒有后退,繼續向前走,在尹諶面前站定的時候,額頭已經沁了一層薄汗,聲音也在細微發抖:“你別、別這麼兇啊。”
明知道該離開,明知道不能再靠近,唐柊還是抬起手,輕輕抓住了尹諶的擺,不允許自己膽怯后退。
“你喜歡那把傘上的味道?”他有點站不穩,搖晃著往尹諶上靠,“你喜歡那個味道……不喜歡我的了嗎?”
沁甜的草木香氣縈繞鼻間,尹諶不僅沒否認,某一瞬間,甚至想點頭認可這個猜測。
這樣唐柊說不定就會退,會轉離去,而不是站在他面前,用含期待的目看他。
唐柊把尹諶的沉默不語當做默認,眼底閃過一黯然,揚起臉的時候又強撐起笑容。
他比尹諶矮大半個頭,仰視的角度讓燈落在他臉上,除了,眼底的癡迷和眷暴無。
“那……我把腺割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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